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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料到,一旁的丁謂搶先開口,道。
“回官家,此事臣倒是略有耳聞。”
“當年,王參政由濟州通判回京述職,因其政績優良,召試於學士院,但是,寇準得知後,卻特許王參政於政事堂應試,隨後寇準因事被貶,王參政還特意將自家宅院借給寇準居住。”
“周懷政謀逆後,先帝欲逐寇準出京,王參政亦曾私下為寇準鳴不平,可見二人關係匪淺!”
話音落下,王曾的臉色一滯。
他沒想到,丁謂竟然如此惡毒,真的要將置他於死地。
不錯,他和寇準的確有舊交,早年入仕的時候,也曾受過寇準的恩惠。
前麵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可是,這最後一句簡直就是胡編亂造,其心可誅。
當下,王曾便對著丁謂怒目而視,道。
“丁相公慎言,某何曾為寇準鳴過不平?”
他的本意是想要辯白清楚,卻沒想到,他剛剛說完,便瞧見丁謂臉上露出一抹冷笑,道。
“哦?那王參政剛剛的那番話,又是在作甚?”
王曾心下一涼,頓時明白,自己落進了丁謂的陷阱當中。
當下,他也顧不得其他,立刻跪倒在地,道。
“太後,官家,寇準陰結宦者,動蕩宮廷,此誠大罪矣,臣絕無為寇準辯駁之意。”
“隻是寇準有罪是一回事,可朝廷屢加處置,朝令夕改,又是另一回事。”
“臣身為中書執政,自當為朝廷威嚴考慮,斷非為維護寇準,還請太後,官家明鑒!”
身在朝中多年,王曾非常清楚,中樞格局波雲詭秘。
很多時候,讓像他這樣的重臣栽倒的,並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反而很可能是不經意之間的一個小過失。
直覺告訴他,如今的場麵如果處理不好的話,保不齊他明日就得收拾收拾,準備離開京城了……
殿中再次安靜了下來。
馮拯和任中正眼觀鼻鼻觀心,冷眼旁觀著事情的發展,丁謂也沒有繼續窮追猛打。
當然,這不是因為他心軟了,而是凡事要講究一個度。
今日之事,他本是順勢而為,就著話頭,不著痕跡的將寇準黨羽的罪名栽給了王曾,並不曾準備萬全。
換句話說,也就是這個指控並沒有實據,十分脆弱。
歸根結底,也隻是挑動疑心而已。
這種狀況下,如果他繼續攻訐不休,恐怕反而會讓太後覺得,這是中書之間的政治鬥爭。
這麼一來,太後反而會忽略掉事情本身,所謂過猶不及,便是此理。
對丁謂來說,眼下的局麵已經足夠了。
如果他的挑動成功了,王曾因為剛剛的舉動觸怒太後,因此遭貶,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就算是沒有,那麼,鬨了這麼一樁出來,王曾自顧不暇,接下來肯定不敢再替寇準說話。
太後這邊,就算是麵上不說什麼,心中多多少少也會有所疑慮。
此後必然會更親近他,而疏遠王曾。
所以無論接下來如何發展,對丁謂來說都是有利的,自然也就更沒有必要再多做什麼,靜等太後處置便是。
但是,讓所有人再次始料未及的是,這一次,簾後開口的,仍舊是小官家。
而且,說出來的話,也讓人紛紛有些詫異。
“王參政,這麼說,你當年的確受過寇準的提拔,也曾在寇準落魄時接濟過他?”
啊這……
話音落下,即便是丁謂也不由瞪大了眼睛,馮拯和任中正更是眨了眨眼睛,臉上儘是迷惑不解。
這……小官家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他們之前全都猜錯了?
太後和官家今天叫他們過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著是說製書有問題,可實際上,是在試探中書之中,還有誰和寇準有交情,願意為他說話?
二人心中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
畢竟,今天的事,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
先說官家,雖說是新帝登基,但是畢竟年紀尚小,自幼又被太後嚴厲管束,他的性格,宰執大臣們多少也了解一些。
雖然不能說是沒有主見,但的確鮮少和太後態度相悖。
可這次,他卻突然對太後已經核準的製書提出質疑,這到底是官家自己的意思,還是彆的什麼,很難不讓人猜測。
要知道,如今宮中大權儘在太後手中,官家就算是覺得製書不妥,太後一句話就打發了,何至於鬨出這麼大的動靜?
畢竟,自先皇駕崩之後,太後雖然理政稱製,卻並未召見過中書大臣。
這次打著官家的旗號,將所有人都叫了過來,就為了早已經被貶為雷州司馬的區區寇準?
所以,討論製書是假,試探中書眾臣才是真!
想明白了這一點,眾人心中頓時捏了一把冷汗。
暗自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冒失的同時,他們望向王曾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同情。
隨著簾子裡官家問出這句話,跪在地上的王曾心中也是一片慘然。
他沒想到,自己小心謹慎了這麼多年,結果竟突然栽在了這麼一件小事上。
早知如此,他剛剛就不應該如此急著開口的……
感受到眾人或是譏諷,或是同情的目光,王曾輕輕歎了口氣,眼中重新閃過一絲堅毅。
既然事已至此,那麼,倒不如放手一搏!
直起身子,王曾鄭重的俯首叩拜,道。
“太後,官家,臣和寇準的確有舊交,但臣今日所言所行,皆是出自公心,絕無半點偏私之意。”
“請太後和官家細想,臣若真的要袒護寇準,何必等到今日?”
“如今寇準不過區區雷州司馬而已,而中書之中,丁相公與寇準屢有宿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臣如今官至參知政事,當年寇準一案,也並未牽連於臣,為了這麼一個被貶之人,去得罪當朝宰相,是何等不智之舉?”
“臣雖愚鈍,但此舉若出自私心,則利弊得失如此明顯之下,豈不更應該緘默不言?”
不得不說,王曾也是個敢決斷的人。
無論是順水推舟還是有意為之,反正現在的局麵已經是丁謂要把他往死裡整。
既然如此,那他倒也不怕和丁謂徹底撕破臉。
這番話說的露骨之極,就差指著丁謂的鼻子罵,說他公報私仇,排除異己了。
當然,這種時候,王曾把丁謂拉下水,也絕不是單純的想要出氣而已,是另有其政治目的。
剛剛丁謂朝眾人暗示,說王曾和寇準有舊交。
王曾一時不慎,落入了他的陷阱當中。
再加上這位小官家的一番問話,王曾的身上,已經算是被打上寇準黨羽的標簽。
這種狀況下,辯駁是無用的。
他越是激動的辯解,就越會被人追著打。
所以,不如索性破釜沉舟,把水給先攪渾。
丁謂說他是寇準黨羽,那他就說丁謂是挾私報複。
這麼做的目的,是在告訴劉娥和趙禎,他王曾或許有袒護寇準的嫌疑。
但是,指控他的丁謂,也並不乾淨。
如此一來,至少就不會讓劉娥和趙禎覺得,這是一場忠臣對奸臣的戲碼。
說白了,沒辦法擺脫自己的嫌疑,那就把對手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線上。
雖然,這樣並不能直接解決自己的困境,但可以讓上位者對事件的判斷,重新回到相對公平的水準上。
珠簾後,趙禎坐在禦座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劉娥。
果不其然,在後者的臉上看到了一抹沉思之色。
緊接著,王曾的聲音再度響起,堅定中透著一股悲切,道。
“臣自太宗皇帝年間入仕,蒙太宗皇帝及先帝恩重,曆州府中書之職數十年,不敢說事事皆問心無愧,但凡遇不妥之事,臣向無沉默不言之時,皆公心矣,絕不敢因私而廢公,伏望太後,官家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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