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再次被蠕蟲扯進又一個夢境,羅蘭和仙德爾必須要親眼看見崩潰的絕對征兆——坍塌的空間,即將割碎他們的鋒利碎片。
他們必須確保改變的規則能順利帶他們脫離。
眼下還有些時間,兩個人站不穩,坐不住,隻好躺在床上,手握著手,仰麵朝向早已遍布裂痕的天花板。
“就像在海裡漂。”
仙德爾聲音也輕飄飄,隨著‘海浪’一下一下推得輕飄飄的。
“這可比大海危險多了。”羅蘭隨口接到:“倘若遲了,我們就再也回不去。”
仙德爾笑得有些走音:“很刺激,對嗎?”
“你和蘿絲應該非常合拍。”
“那個賊?”少女笑了一聲,連半點聊她的意思都沒有,“羅蘭。”
“嗯?”
她側了側身,枕在他的手臂上。
“我出去後,再和你道歉,好嗎?”
哢噠。
“什——”
砰!
槍口抵著男人的下巴。
打響了。
噴薄而出的火焰一下轟碎了他的腦袋,紅與白濺了仙德爾滿臉。
她摟著那不完整的腦袋,扔下槍。
沒一會就流出了淚。
“所以…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羅蘭…”她喃喃。
“我實在不明白你究竟想乾什麼,人類。”
門外的‘仙德爾’靜靜注視著房間裡抽泣的女人。
“我們並不會將人永遠留在夢中。”它們說,“讓他不停在夢境中掙紮,究竟為了什麼?”
仙德爾抹了抹臉上的鮮血和眼淚,替羅蘭的屍體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每一次的夢境都會消磨入夢者的意誌,讓他們沉溺於歡愉享樂…憧憬的記憶…”
少女抬起那張鮮血淋漓的臉,笑出整齊的牙:“可你瞧,那麼多次…”
“他仍找到了我。”
“這說明什麼?”
‘仙德爾’麵無表情:“說明…什麼?”
“說明他愛我。”仙德爾眉飛色舞,那兩顆藍色的眼球仿佛冰凍後的毒藥,讓被注視的人不可避免的遭受折磨:“仙德爾·克拉托弗深深烙在他的心裡,精神、靈魂,他的欲望之淵裡…”
少女雙手合十,祈禱般置於胸前:“他愛著我…無論多麼艱難,他都會找到我…你說對嗎?”
‘仙德爾’默然不語。
它無法理解。
“作為交易,我們分給你權柄,讓你能夠操縱被我們控製的夢境…”
聲音停頓,‘仙德爾’的腦袋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歪向另一側:“你,卻使在毫無用處的地方?”
仙德爾含笑:“那可比你想象的要重要的多,蠕蟲。”
‘仙德爾’不置可否:“我依然不能理解。”
“我記得你們告訴我…”仙德爾邊說邊拿起槍,邁步向房間外去:“已經毀滅過兩重曆史——即便如此,還沒有讓你們學會用人類的方式思考?”
‘仙德爾’板著臉,糾正:“我們,不是‘我們’。另一部分的我們與消亡的曆史一同沉寂。”
仙德爾唔了一聲,用同樣的話回擊:“我也無法理解你們這樣做的目的。”
“毀滅。”它們說。
“真是愚蠢的目標。”仙德爾輕笑:“不過,這樣也好。你們可以在聖十字中傳播。在教會,在信仰聖十字的凡人中傳播——你們最好表現出如所說那樣的力量,蠕,蟲,們。”
‘仙德爾’像個仆人一樣,跟在她身後,不近不遠。
“我不明白。如果你也渴望毀滅,為什麼不加入我們…”
“我不渴望毀滅。”仙德爾轉過拐角,登上樓梯。她身邊的空間仿佛老牆皮般片片剝落:“我隻是渴望混亂。”
“而混亂,就是審判庭的秩序。”
“到時候,我的羅蘭定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災難中脫穎而出,從一具具屍骸中汲取養分…”
我會一直陪他出生入死…
然後。
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人生中的。
靈魂上的。
“如果我能死在他麵前,也許為了救他而死…那將是最妙的時刻!”
仙德爾穿過二層走廊,徑直向母親的房間去:“可我…又太渴望他的愛和力量…”
“我想活著享受它們…”
“儘量久一點。”
‘仙德爾’站在房門口,並未往裡去。
“我不該將你設定為目標。這對於我們理解人類沒有任何幫助。”它說,“你毫無用處。”
它頭一次用人類的麵孔做出惱怒的表情。
“狡詐的人類。”
“我們也不該和你做交易。”
它們本來不必。
可這個人類,幾乎不出錯漏地盯住了夢境的每一位訪客,一個接一個的殺死了他們。
這座被汙染的夢境很快將迎來崩塌。
蠕蟲彆無選擇。
仙德爾笑得快活極了:“你們得慶幸,我是個遵守諾言的人。”
‘仙德爾’雙眸一片漠然:“我們在眠時世界的各個角落。我們已經來到這重曆史,人類,毀滅早已注定。”
仙德爾哼著歌,彎腰撿起地毯上散開的記錄簿。
羅蘭沒看完的記錄簿。
……
「三年六月。」
「我需要仙德爾給我提供更多的資質…」
「也許,不止從精神方麵…」
……
「三年七月。」
「通過父親,我目睹了執行官的刑訊過程。」
「隻要小心一點,就不會造成過於嚴重的後果…」
「坦白說,效果非常好。」
……
「三年八月。」
「我要她養一隻貓。」
「唯獨隻能和貓說話。」
……
「三年九月。」
「我開始控製她的食量,每日限製提供食物和少量飲水。」
……
「三年十月」
「在她多次選擇將食水分給那隻貓後,餓暈三次。」「她們的感情越來越好。」
……
「三年十一月。」
「我開始減少她的衣物,拿走了棉被。」
……
「三年十一月,十五日。」
「我發現她每晚都和那隻貓一起睡。」
「當然,白天也一起吃。」
「未來近在眼前…」
……
「三年十二月。」
「我悄悄帶走了貓,並在第二天將它重新放回老宅。」
「失而複得。」
「她更愛它了。」
……
「四年一月。」
「父親多次要來探望仙德爾被我拒絕。」
「他很生氣,並警告了我。」
「可是,一個失去了大部分惡念的老人,還能拿自己的女兒怎麼樣呢?」
……
「四年二月。」
「貓生病了。」
「我找了最好的獸醫,仙德爾第一次哭著抱了我。」
「快了…我越來越興奮。」
……
「四年三月。」
「我做好了準備,將那隻貓剝了皮,燒了肉。」
「我要看著她吃,然後…」
「今夜。」
「我將不再受限於天資。」
……
「四年三月,第二日。」
「我失敗了。」
……
「四年三月,第二日,夜。」
「‘多的吮走少的’。」
「天秤將向重的那方傾斜。」
「一個怪物。」
……
「四年三月,第三日,夜。」
「我生出了一個怪物,父親。」
……
「四年三月,第三日,夜。」
「我的全部資質都被她吮走了…」
「赫特的,你的,我自己的。父親,我們所有人的惡念…」
「恩者!」
「我究竟生了個怎樣的怪物!」
……
「四年三月,第四日。」
「父親。」
「當你看到這些,也許我已經死了。」
「我要將發生的一切告知於你,並懇請你答應我——你罪孽纏身的女兒,臨死前最後的請求…」
「仙德爾·克拉托弗是個天生的怪物。」
「她或許在數年前就洞察到我的‘不正常’——我忽然頻繁的晉升,從無望的一環,搖身變為前途光明的天才。」
「她早就知道!」
「她欺騙了我。」
「當我用到‘它’時,為時已晚:那股龐大的惡意幾乎讓我窒息——我無法描述她的笑容,那種投向我時冰冷徹骨的眼神。」
「她不該存在。」
「她是個怪物。」
「怪物!」
「我來不及停下,也沒辦法讓‘它’停下——我隻能嘗試用儘所有力量摧毀‘它’…」
「我成功了。」
「也失敗了。」
「我摧毀了‘它’…卻親手放出了一頭不受控製的怪物。」
「一切為時已晚。」
「當我蘇醒時,她已經不見了。」
「我試圖尋找,卻逃不出這棟房子:我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我發現,房間裡殘留了不少邪教儀式的痕跡。」
「房外則圍滿了執行官。」
「我看見了伊妮德·茱提亞。」
「我猜,我的女兒不會讓我有開口的機會。」
「我身受重傷,怎樣都難逃一死。」
「現在,留下這段話的,隻是一個對父親愧疚的女兒,一個對丈夫懺悔的妻子。」
「赫特,我的丈夫,我的摯愛…」
「我無法補救我犯下的錯。」
「父親,我榮譽滿身的加裡·克拉托弗主教,為了我而失去未來的、永遠保護我的男人…」
「我無法說我到底有多愧疚。」
「我懇求你…」
「父親。」
「我懇求你,於現在,也於地獄中懇求你…」
「殺了我的女兒,你的孫女。」
「我無法不痛苦…」
「可我依然懇求你。」
「殺了這個將給人帶來厄難的怪物!她隻是披著人皮!」
「殺了…仙德爾·克拉托弗!」
「——你的女兒,罪人,永遠於地獄烈焰中懺悔的瑪麗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