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蘭特老爺的一生是波瀾壯闊的一生。’
‘也是傳奇的一生。’
人們都說,他出身泥濘,自小就是個沒了爹媽的偷兒。
街頭巷尾,同斷指幫的砸碎們廝混,但凡是個不好的地方,你都能見著他、聽見他的名字——混蛋科蘭特。
他熱衷於尋找誌同道合的人,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卷走老天都驚歎的財富。
那幾年,城裡可不怎麼安穩。
人也不怎麼樣。
後來,他走了大運,在一次幫派火並中救了位老紳士——研究貨幣與金融,在當地大學講課的先生。
他家裡有個小銀行,世襲繼承。
科蘭特動了心思。
——至今人們也沒能弄清楚,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總之,那位先生對他青眼有加。不僅帶著他見識了不少大場合,也給他了一個良好的環境,讓他受教育,領他與大人物見麵、旁聽。
科蘭特雖然混蛋,可不得不說,他也絕頂聰明。
很快,大概兩年或三四年時間,科蘭特就討得了那位老先生的歡心,讓這隻有個女兒的、性情溫和、家境非凡的先生正式認可了他。
他有了錢,也早早和街頭的朋友們斷絕了關係。
許多人說,經常在宴會上看見他高談論闊,時不時顯擺自己那支金懷表。
再後來。
他娶了老紳士的女兒。
徹徹底底改頭換麵,成了個商人,銀行家。
他擁有了財富和名望,同時,這些又能給他背書,使其不斷向其他城市的銀行拆借資金:
在那之後的幾個災難性的大事件中,他有如神助,每一次都選對了邊。
直到今日。
科蘭特·格拉索的家族姓氏已經從‘一如往昔’般良好,變成了‘承載榮譽’的高貴詞彙。
資本和信用密不可分,而有了他們,就有了入場券。
而現在,科蘭特先生可以操控入場券,選擇發給那些他欣賞的、未來可期的年輕人了。
隻是一點,令人慨歎。
也許得罪了神靈,也許是那位老先生的詛咒——之類的?
科蘭特·格拉索一生都沒有子嗣。
他有一名妻子,二十多位情人。
可惜她們沒有能下蛋的,沒人給他拉出來個黏糊糊皺巴巴的兒子或者女兒,哪怕一頭羊或貓狗——她們除了糞便和每個月該來的血溺、結塊和腥臭布條,沒什麼留給日漸衰老的科蘭特·格拉索先生。
老先生。
他老了。
現在。
他開始挑選年輕人。
就像當年,他被選中一樣。
他要給格拉索家族選個繼承人。
——雖然科蘭特·格拉索不樂意,心裡也十分清楚當年的自己多麼混蛋、陰暗,滿腹算計:正因如此,他看那些朝氣蓬勃、儘可能在他麵前表現出自己聰慧與正直的年輕人時,一眼就知曉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他們在惦記他的財富。
他的權力,地位,他美妙而痛快的生活。
這些年輕人不怎麼樣。
可他又彆無選擇。
“仙德爾。”
他呼喚自己的女仆,擺擺手,讓她把麵前推銷自己的年輕人帶下去。
“拿兩個子兒給他,仙德爾。”
科蘭特說。
衰老的身體恨不得打個噴嚏都要骨折。
掉光了頭發的男人眯著眼,貪婪注視著女仆的頭發,臉蛋,身體。
玲瓏有致的年輕姑娘。
可惜。
他太老了。
就像城裡的窮人,不能說沒有用處,可也指望不上什麼。
——難道你對窮人大吼‘站起來!’他們就能挺直腰杆往上爬嗎?
可惜。
他本來要自己享用,讓她給他生個孩子——或者,假使上天保佑,他真有了孩子,也能讓這仙德爾照顧他們。
可惜。
“謝謝,年輕人,你總得給我點時間考慮。”
他朝房間中的金發男人笑了笑,出言打斷了他那喋喋不休、沒一點靈氣的講話,讓女仆送上路費,把人打發走。仙德爾出去了幾分鐘,又回來了。
“老爺。”
灰發姑娘有張年輕——甚至幼稚的臉。
她長得像孩子,純真而稚嫩,仿佛身上還該有奶味才對。
“老爺。”
她關切地站在科蘭特身邊,微微躬身:“您今天太累了,該休息了。”
科蘭特搖頭。
他時間不多了。
總得有個結果。
“明天,老爺,您不能這樣繼續糟蹋自己的身體了。”仙德爾有些惱火,雖然仆人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對主人發火,可正因如此,才顯得她對科蘭特格外不同。
她是能越過身份,關注身份之外的東西的女孩。
科蘭特喜歡她。
這輩子他見過太多人,仙德爾不同。
“等我死了,可就沒人護著你,克拉托弗。”科蘭特算同意了女仆的話,暫且休息一天。他斂了斂袖口,微微仰頭,讓女仆用最柔軟的絹布擦拭他嘴角流出的口水。
“等我死了,給你一筆錢,離開這兒吧。”
“我還要服侍格拉索家族的下一代繼承人呢。”灰發姑娘俏皮地笑了笑,也不嫌老人那腥臭無比的唾液,折起手絹,收進布兜裡,“我得照顧小少爺呀。”
科蘭特被她扶起來,放下小桌板,端上烤好的鬆軟蔬菜餅。
煎至金黃色的薄餅香甜可口,由一些黑色的、指節寬的蠕蟲組成。
它們無序地在瓷盤裡卷著,到處爬。
然後。
被科蘭特·格拉索捏起來扔進嘴裡。
“這些年,我從沒吃著過成塊的蔬菜餅了,仙德爾。真懷念小時候在街頭混的日子——至少東西還是成塊的…”
老人的那口爛牙已經咬不動麵餅,可它們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韌,反而汁水充足,哪怕隻是麵和蔬菜,卻教他吃出了水果、奶油、牛排和鱈魚的滋味。
真是不錯。
科蘭特嘀咕:“神靈保佑我這口爛牙…”
仙德爾也眯眼在一旁笑著附和:“萬物之父會的。”
戛然而止。
老人驟然回頭,那溝壑縱橫的臉似乎肉眼可見的恢複著青春。
他的雙眼不再混濁,仿佛有什麼東西衝乾淨了上麵的汙穢,使他開始穿過陰霾。
“你說誰?”
他語氣不善,質問仙德爾。
女仆嚇壞了,搖頭不語。
“不,不怪你。”科蘭特抬起手,阻止要上前幫忙的女仆,低著頭,發瘋一樣自言自語:“萬物之父…萬物之父…神…聖…聖十字?”
他越說眼睛越亮。
空間漸漸泛起了一層層褶皺。
“我到底是誰…”
回到中年的男人喃喃。
“我是誰…”
“我是…”
“對了!”
他大叫起來!
“我是——”
一把銀色的尖刀自後腦貫入。
清脆的碎裂將喊聲碾滅在嗓子裡。
科蘭特·格拉索抽動著,轉了轉眼球。
看見托住他下顎的灰發姑娘。
她一手托著他下巴,另一隻則在腦後緩緩擰動匕首。
他聽見了細如蚊蠅的呢喃,一種隱約熟悉的咒文,通過祈禱而降臨的力量。
一股淩厲的微型風暴。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絞碎了。
是他的…
大腦。
“我怎麼能被你救出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