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雅姆額外付了兩個便士——額外給酒保。
因為玻璃瓶不允許帶走。
可老柯林斯非要帶走。
他非要。
所以…
羅蘭這頓打還沒挨上,先和蘿絲笑了一路——邊走邊瞄那維持笑容和雅姆攀談的柯林斯,瞄他那隻塞在玻璃瓶裡,像尾巴一樣背在身後的胖手指。
夜色下,四個人踏著昏黃熹微的燈火,繞過反光的水窪。
像從來就沒分開過的一家人。
然後回到住處,羅蘭就被雅姆擰耳朵了——敲碎玻璃瓶花了好大功夫,她得確保不要碎玻璃劃傷柯林斯先生的手指。
同時,還得立刻乾這件事,找布,找錘頭,免得這大先生忽然來一句什麼‘我是男人’或‘我自己就行’,然後掄圓了胳膊,在門框上砸碎玻璃瓶。
讓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我還沒決定好要不要離開,羅蘭。”
收拾好床鋪,雅姆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到了離開關頭,她卻退縮了。
因為她和老柯林斯一樣有顧慮,稍顯不同的顧慮。
倫敦啊,大都市。
她去了能做什麼?
‘我們有一家香水店,還有草藥鋪。’
是啊,可她什麼都不會,難免成了一個無法甩掉的包袱——自從抱回羅蘭,這些年來,她太清楚‘包袱’會讓周圍人有多為難。
羅蘭長大了。
他是個男人。
而自己老了。
她將會變成一個施了大恩、沒法惡語相向的、在道德中占據上風的無形包袱。
雅姆·瓊斯想和羅蘭離開,恨不得立刻。
可她又有些猶豫。
因為羅蘭處於正該和姑娘們約會的年齡,就像今天這位範西塔特。
他該每天忙碌,和人飲酒作樂,花錢買獵犬、香煙和昂貴的表。
該到酒館罵人,展示自己胸口的厚度,聊些下流的笑話。
該和那些大人物攀談,衣著筆挺,出席各式各樣的宴會。
憑他的長相,絕不缺愛他的人,甚至,他自己就能過的比任何人要好。
他漸漸在倫敦站穩腳,也讓那不堪的過去隨時間如夜霧消弭。
他該在太陽下閃光。
可一旦雅姆·瓊斯,一旦自己出現。
那麼,就該有人打聽了。
‘這女人是誰?’
‘哦,她在濟貧院照顧過你?’
‘所以你出生在濟貧院?’
‘你竟是從濟貧院走出來的?’
‘太遺憾了。’
羅蘭絕不會隱瞞自己的出身,雅姆·瓊斯清楚。
同時,她也曾略略掀開過那繁花盛開之地的一角,嗅到過一絲其中的紙醉金迷,當然清楚人性在窮困時多麼凶狠,富足時多麼惡毒。
所以,她的到來不會給羅蘭帶去任何好事,反而會給他增添負擔——
比起金錢上的負擔,她更加擔憂這會不會讓一位傑出的、前途廣大的青年的未來變得黯淡。
這不是爭吵,沒有調停人。
在雅姆租賃的房間裡,三個遠道而來的人麵麵相覷。
坦白說,相較雅姆和羅蘭的關係,老柯林斯自己清楚他和這女士不夠親密,有些勸誡不能從他嘴裡說出來。
最後,也隻是長籲短歎,借著沒燒完的半根蠟燭吸了根煙,蹣跚著回了雅姆為他準備的房間。
“早點休息,羅蘭。也許,我們能再想想彆的辦法。”
他離開狹窄的客廳,留下換了便裝的姑娘和侄子。
“你‘媽媽’到底在想什麼?”
蘿絲穿了件男士襯衫,卻沒配上得體的長褲,反而這襯衫像裙子一樣沒過軟腰和大腿,在燭火中隱約藏著一絲讓人窺探的秘密。所以她臉有些紅。
可能是熱的,畢竟冬天快要過去了。
“…雅姆大概,擔心我的聲譽。”
蘿絲完全無法理解:“有了這麼好的機會,能和你在一塊,還能去倫敦享受生活——我不明白她到底猶豫什麼。如果是我,就連這房子的東西都不要,連夜跟你走。”
她叼著根做夜宵的冷掉的薯條,濕漉漉的短發向兩側卷著,露出左右微翹的耳朵。
仿佛一隻總在夜裡才上門做客的綠眼睛精靈。
羅蘭托著腮,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琢磨怎麼才能讓雅姆乖巧坐上馬車——由於房間太暗,兩人又在同一張桌上守著同一簇加班的火苗,臉和臉,誰也避不開誰。
於是,蘿絲有些無聊了。
她不說話,卻十分大膽地向後仰了仰,動作緩得像匍匐搖曳的貓兒,將那柔軟的四肢,那被望的發燙的一條,以極令人驚歎的角度翹在桌麵上…展示。
更細長的白魚讓她能在落地時無聲。
更嬌小的形狀雖使它耐性不夠,卻多了靈巧。
筆直上撒了一層火焰的生命,泛著淡淡的金色。
她比馬戲團裡的那位能把自己折進盒裡的姑娘還要柔軟纖巧,而忽明忽暗的光線動起來,那不知所措的羞怯純真中,竟混濁出一股足以汙染童真的誘惑。
以舌根、牙齒和清泉央求男人的誘惑。
這是骨頭縫裡來的,天生就有的本能。
大腦告訴她,安靜坐著。
本能告訴她,是時候了。
貓兒舔了舔唇,腰肢一擰,那白的還不等看個夠就消失在桌麵下。
她迅速曲起來,反倒向對麵人一樣捧起自己的臉。
“你要用它碰我嗎?羅蘭。”
翡翠色的寶石在眼眶裡打著轉,機靈輕盈的野貓可不會輕易被人捉個正著:“幫派裡曾有姑娘談這些…她們說,這東西,許多男人都喜歡。”
‘這東西’是什麼,兩個人心知肚明。
咯吱咯吱的木椅搖著,像她搖一個人的心弦。
想要試探玻璃杯是否堅固,絕不要一次又一次的砸它。
比如麵前的這位血脈古怪、正處於旺盛年齡的男人,或者比如,她屁股下麵的、早不經折騰的椅子。
——哢嚓。
反應迅速的姑娘也像貓一般靈巧敏銳,在木椅斷裂之前就翻了肚子,四肢著地,險些讓自己徑直砸在堅硬的泥地上。
但哢嚓一聲後。
那混濁鹹腥的氣味也驟然一清。
老木椅斷成幾節,像明思·克洛伊的骨頭。
羅蘭想笑又不敢笑。
“…明天就說是你弄壞的。”
蘿絲嘟嘟囔囔,扯了扯大號襯衫,一臉不滿。
她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絲奇妙的感覺,卻被這破爛椅子弄得再也找不著了。
“蘿絲。”
羅蘭忽然站起來,掉頭要走。
“在家裡等我。”
“羅蘭?”
“我想到辦法了。”他腳步不停,直接到門口摘下大衣披好,掛上鬥篷,拎起手杖和帽子:“在家等我,大概半個小時——不要睡,知道嗎?”
“哦…”
“還有,你的襯衫扣。”
蘿絲低頭看了看。
領口嚴嚴實實。
“我沒說上麵的。”
嘭。
襯衫本來就做不了裙子,它沒那麼牢…
也比裙子要明事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