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觀察了半個下午,在賭場裡遊蕩了半個下午,已經在心裡給這位拉姆·費因斯判了死刑。
愛好並非壞事,時下人的愛好不少。
男人們的譬如:打獵,賽馬,足球,拳擊(打妻子、孩子和家裡的黑人男仆不算),賭博,藝術沙龍,煙酒,歌舞劇等等等等——根據階級和身家適當調整你的愛好,合理分配閒暇時光,這幾乎是每個人都在做的事。
但賭博之於費因斯,已經不止是愛好。
他沒有足夠的金錢和地位支撐他在這金子做的泥潭裡淌來淌去,所為也並非炫耀錢財、消遣或結交友人,他是真正的,像人渴求食物和水一樣渴求這刺激的、令人朝富夕貧的‘遊戲’。
但羅蘭不因拉姆·費因斯行徑感到氣憤或失望,他更多的感慨是針對倫敦那座通體漆黑的嶙峋聖所:
審判庭。
和審判庭的執行官們。
這些年,雙方好像是在以一種競賽似的方式比拚著迅速腐爛掉。
倫敦隻是一角。
更多的,則像布裡斯托爾一樣。
完全潰爛。
“您單看可沒什麼意思。”拉姆·費因斯從一個賭台鑽出來,剛贏的幾個先令從手心裡消失。“得多體驗,遲早就愛上這優雅的、不見血的廝殺遊戲。”
“我實在提不起興致,費因斯先生。哦,您結束了?”
費因斯咧開嘴,朝羅蘭笑出一口黑牙,兩隻手搓來搓去,討好道:“咳,您看,我剛才都輸光了…”
“您要向我借錢?”
費因斯訕笑:“兩個先令就好…”
這已經不是體麵不體麵的問題了。
仙德爾蹙眉插話:“您難道真要領著我們,在賭場裡轉一個下午?”
費因斯邊說邊瞄身旁的賭桌,急切道:“我問了,今天沒出現過「十七」號,您相信我,絕對,絕對該到「十七」了…”
仙德爾見羅蘭拿出一枚先令交給費因斯。
有意思的是,「十七」號的確在之後出現了。
但拉姆·費因斯壓的是「十三」。
“…我認為「十三」會先來。”
臊眉耷眼的老賭徒輸了個乾乾淨淨,最後,還欠了羅蘭二十五個先令——這隻是一個下午而已。
所以,那上百鎊的欠款怎麼來的就很清楚了。
當他們離開時,這老東西還戀戀不舍,說隻要再借他幾個子兒,壓中幾番,就能把損失的全贏回來——但他們還有另一個地方要去,猶猶豫豫的老賭徒收了羅蘭幾個先令,在門口咖啡店買了三杯最便宜的咖啡(共四個便士)。
叫了馬車。
還是仙德爾付的錢。
——這人對自己,對任何人都吝嗇的要命,卻唯獨在賭桌上慷慨。
他不僅不要臉,甚至連街頭的混混都比不上。
至少那些人真敢從衣服裡抽出匕首刺。
而自今天觀察來看,這位也沒什麼大膽量。
“不不,我可不是,柯林斯先生,我曾經也和隊長出過不少任務,和邪教徒周旋過。”馬車裡的費因斯侃侃而談,拉起袖口,給羅蘭和仙德爾展示他小臂內側的傷疤:“我還受了傷呢。”
“…審判庭已經不行了,您們可能不清楚,在倫敦,大人物不少,也都不明著說。”
費因斯不知道羅蘭和仙德爾是正式執行官,以為他們隻是剛入門的學徒,還頗為老道指點他們倆:“要我講,您和您的朋友,該交一份調職書,爭取調到教會去…”
仙德爾不想理會他,隻用微笑作回應。
他卻喋喋不休,講著當地審判庭的過去——即他們要去的地方。
一個類似倫敦花街的地方。
高級花街。
沒錯。
那原來是審判庭執行官的據點,後來隨著布裡斯托爾的執行官越來越少,那地方也漸漸廢棄——被教會收回後,土地轉租給了大漩渦。
他們建起了一座巨大的、由女人組成的芬芳莊園。
很難說教會是不是故意的。當馬車進入那條街時,羅蘭仿佛見到了倫敦西區的夜色。
燈火通明,川流不息。
這地方或許是布裡斯托爾夜裡最繁華的,堪比那沙龍盛宴——隻是來往的客人都是男性,即便彼此不相識,也都能笑著聊上幾句。
姑娘們在寒風中搖著羽毛扇和細腰,盤發的或不盤的,一字裙,或更暴露的。
如果你愛淑女,這裡有。如果你愛蕩婦,這裡也有。
費因斯熟門熟路,支使著馬車停靠在一棟小樓前,讓羅蘭和仙德爾稍等,弓著一溜煙鑽了下去。
有個抹了厚粉的矮個女人正在街邊等他。
——叼著細長的煙卷,嘴唇抹成藍色。
羅蘭看他們倆談了幾句,費因斯接過一把錢,笑嘻嘻摟了那女人一下,又被嫌棄推開,轉身朝馬車來。
“您真是交際廣泛。”
“當然,我為他們提供幫助。”費因斯洋洋得意,掂著手裡的硬幣——麵值可都不小:“她幫我代售‘儀式’,作為知識使用費…”
儀式。
“什麼儀式?”
費因斯煞有介事:“避免淮孕的儀式。”
羅蘭眨眨眼,扭頭向仙德爾。
後者搖頭。
書庫小姐從未聽說過這儀式——倒是相反,容易中靶的確實存在。
費因斯一臉精明,搓了搓手指:“我花了好些錢買來的…”
這貪婪無恥的模樣即便仙德爾都要翻白眼了。
少女麵無表情從手包裡掏出錢交給羅蘭,由他轉給這貪婪鬼。
費因斯咧著東倒西歪的黑牙,笑嘻嘻收下後,才講那儀式要用到的東西。
不是大儀式,不是小儀式。
有些像凡人可以用的‘無形之術’。
——用母羊牙磨成粉,抹在‘那地方’,點燃比自己食指長的蠟燭,祈禱後,再焚掉一根頭發。
這儀式有一定概率避免生命的誕生。
但是。
無形之術危險的地方就在於此:舉行儀式的人並不清楚…自己在向誰祈禱。
“相當不凡的儀式。您看,我可並非全然將錢投入到‘生意’,還收藏了不少有用的儀式。”費因斯說到儀式,信心滿滿:“牧師賣給我的,絕對比咱們審判庭的要便宜許多了。”
儀式、材料、奇物、知識,任何涉及神秘的,都不免費,更不便宜。
審判庭內部獨有一套體係。
教會同樣如此。
但費因斯…
能從戴維手裡買到儀式?
“戴維·克倫威爾,伱們應該見過。那大人對審判庭沒什麼意見,更不願意見聖十字出現派係。他友善,溫和,要我說,就是少了些男人氣概——他用最低價…不不不,應該說幾乎半賣半送了我許多儀式,是個絕對的…”
費因斯看了眼羅蘭,“絕對的,比我見到的執行官都要通情達理。說真的,若不是我心向「聖焰」,早也和那些執行官一樣申請調離,到教會去了…”
羅蘭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忽然問他:“您知道,凡人使用無形之術是違法的嗎?”
費因斯不以為然,反倒嬉皮笑臉問羅蘭,在倫敦,一個‘無形之術’是什麼價錢。
他好像篤定羅蘭和仙德爾同他一樣,審判庭也如往日一般。
‘賣給她們,又沒有一定讓她們用。’
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