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湯姆挎著布包,穿梭在街頭巷尾。
冬日寒風隻用半秒就驅散了他的睡意,自被從‘口袋’裡拽出來後,惺忪很快融化在辱罵和稀粥裡——如果足夠幸運,還能在粥裡發現小肉條。
半年前有段時間,他連續三天都吃上了。
為此還被人起了個稱號:‘幸運湯姆’。
但樂極生悲。
後半個月,他隻享受到那有些硌牙的渣滓和湯水,攢下的錢還不知被誰偷了。
“我告訴過你,不要和人講把錢藏在哪。”同行的男孩對於湯姆這愛吹噓的毛病實在不滿,以至於老早和他分路,絕不在一個地方——他不僅愛吹噓自己,也愛打探彆人的秘密,然後當做趣聞講給他見到的所有人。
“我知道是誰偷的。”小湯姆搓了搓鼻頭,把鼻涕抹在袖口:“我過些天,趁他不注意,就偷回來。”
“你知道是誰偷的?”同行男孩可不信,嘲笑道:“你如果知道,就不會抱著那罐頭哭一整晚了!”
“我沒有哭!我想家人了!”
“伱根本沒有家人。”
“我有一個!就在西區,她給貴人做女仆…”
“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在一個路口分道,小湯姆向左,同行男孩向右。
“記得準時,我可不想哪天在門口發現你被凍硬了。”男孩提醒湯姆,今日‘霍爾特父親’交代他們的:“用力一拉,彆對著人,知道嗎?等鐘聲響了——”
小湯姆不耐煩揮手:“我母親教過我用這個,她在貴人家做女仆沒少偷偷帶給我這玩意…”
男孩撇嘴,不搭理他,扭頭離開。
“…沒準是他偷了我的錢。”
小湯姆往上提了提挎包,一顛一顛的朝東區去。
——分在西區是最好的,那些乾淨人物們樂意付錢,還不會占他們便宜:譬如一分錢卻討要兩份報紙,掃了幾眼又還回來,吵著要另一份。
那些先生小姐們可從不乾這種事,他們有禮貌著呢。
可惜,小湯姆去不了西區。
他原本在南區乾活,最近又被糊弄到東區和窮人們為伍。
“夠倒黴的,湯姆先生。”他嘀咕著,邁開腿。“每日郵報!”
邊走邊喊。
他躲避著馬車,像個灰耗子一樣悶頭狂奔在喝罵聲中。
他對東區還算熟,首先,顯然是佛裡特大街。
這地方算是窮人堆裡的富人區。
從最簡單的開始,沒準還能混上口水喝。
不用一個小時,就有不少人從他手裡抽走了報紙。
再過一陣,到了中午,人就不多了。
“每日郵報!”
“給我一份。”道旁藥店的門縫推開,露出半張胡子——胡子上長了半張臉。
他係著一條圍裙似的灰色布片,肚子位置還縫了幾個兜:“報紙!蠢小子!你大了也會和我一樣臉上長毛!”
小湯姆聳聳肩:“希望我長大了彆像你一樣不招人喜歡。”
“你這張嘴讓我想起了一個小王八球子…”老家夥倚著門,上上下下打量灰頭土臉的報童,大嘴一撇:“你可跟他差遠了。”
小湯姆不以為意,抽出報紙,收了錢。
“要在來兩份彆的嗎?先生?”
老柯林斯樂了:“先生?”他想了想,又掏出兩枚,換了份畫報。
最近大事不少,他得多聽聽多看看——恩者庇佑…這事兒可彆輪著那小混蛋調查。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團夥早跑沒影了。
“祝順利,先生!”
老柯林斯笑罵一聲,正要關門,卻看那報童低著頭搗鼓布兜。
從裡麵掏出…
聖誕節不早就過去了嗎?
“嘿!你最好彆在這兒——”
咚。
羅蘭和蘿絲並肩站在陽台上。還有一把被收起的陽傘,兩個不停咋舌的女人。
“嘖嘖嘖敗家子。”
妮娜扒著鐵欄往下看:“我要有這麼多錢,就雇十個模特跪著服侍我。”
切莉掩唇輕笑:“那可是了不得的願望,妮娜。你該怎麼安排他們的時間呢?”
“安排?安排什麼?”
“時間,妮娜。令你舒適的時間。”
“為什麼不能一起。”
“無法無天。”切莉瞪了她一眼。
“無法無天的可不是我。”妮娜打了個嗬欠,指指某人。
羅蘭抱著胳膊,腳尖在地磚上一下一下敲著:“你們活著時可不這樣。”
蘿絲動了動耳朵,忽地轉過頭:“你在和誰說話?羅蘭?”
此時一抹日光巧和他雙眸相遇。
羅蘭露出明快的笑容:“…記憶。”
“瘋人。”蘿絲嘟囔:“所以,我們來這兒看什麼呢?”
“看儀式,蘿絲。”羅蘭喃喃:“如果我們的儀式能夠同時完成,這就證明,未來,我們可以幫助彼此在升環儀式中造成‘影響’了——我想看看,到底‘影響’的邊界究竟在哪…”
蘿絲狐疑:“你讓我碾的那些小金片…不會是…”
此時此刻,她好像猜到羅蘭要做什麼了。
少女頓時瞪圓了眼,大叫起來:“你這個…羅蘭!你答應過我什麼來著?!那幾車…你都給了霍爾特——這可是半個倫敦城!!你瘋了嗎?!會出大亂子的——”
咚——
悠長的鐘聲自泰晤士河畔響起。
與此同時。
兩個人也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啪’——
就在附近。
接二連三。
那一根根被拉響的小禮炮,仿佛要將人重新帶回數日前飄雪的節日中——
一個,兩個,十個,五十個。
一百個。
沉長的鐘聲掩蓋不住密集的爆炸聲。
吼聲,尖叫聲,鐘聲。
這一切一切,都淹沒在耳畔呼嘯的冬風裡。
狂風填滿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與此同時,也將那一片片薄如信紙的、不規則的碎金吹得到處都是——宛如墨滴在清水裡,很快,它們就到處都是了。
翻飛著,一股腦聚在一起,又眨眼間撒成雪花。
無數片細碎的金箔紙從小禮炮的筒子口噴薄而出。
跟著停不下來的‘砰砰’聲,倫敦城這最近漸漸蘇醒的巨獸,搖擺身體,抖落身上附著多年的金色苔蘚。
節日——又來了!
“蘿絲。”
羅蘭扶著欄杆,笑聲和風混在一起像新得了玩具的孩子一樣止不住。
“你看!”
“我一直都不認為,他們口中所謂的黃金鑄造的道德能在正午下閃耀——特彆是當謊言、欺瞞、嫉妒和愚蠢增進了某些人那門兒都沒有,死前死後都依然叮鈴作響的、金色項圈上名為傲慢的鈴鐺。”
“而倫敦又如何在這叮鈴聲中閃耀?”
他張開雙臂,黑色發絲飛舞。
前方是金色的風暴,是破碎後落於塵世的太陽。是無數片反射著金光的柔軟刀刃,泄閘後席卷白色冬日的黃金浪潮。
“你瞧!”
他迎著狂風大喊:
“這才是輝煌的倫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