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艾薩克·布朗,時下最有名的外科醫生。
他穿了華麗的禮服,戴著高絲禮帽,配了懷表和手杖。
從四樓樓頂,一躍而下。
妻子淚流滿麵,從玻璃窗向下望。
她看他墜到滿是尖銳石塊的土地上,血肉爆開,露出椎骨。
他臉上布滿了仿佛剛睡醒般的昏沉,似乎那一躍讓他失了憶,還嘗試用雙手撐著,坐起來。
然後,椎骨斷裂,他的臉砸到了膝蓋上。
他向前爬,爬不出四五英尺,找了塊易抓握的石尖,將下巴抵在上麵,再也不動了。
兒子在她懷裡掙紮不停,哭喊著,撕心裂肺。
‘父親!’
他嚷。
仆人們點著油燈,腳步匆匆。
“夫人!夫人啊!老爺他——”
妻子抹了把臉上的淚,慘然一笑:“…他受恩者感召,去了天國。”
可自戮者去不了天國…
仆人想。
所有人都被叫了起來,到樓下去。
而瑪麗·布朗,隻緊緊摟著懷裡的兒子,靜靜凝望著黑夜中斷開蔓延的血液。
“父親死了…”兒子喃喃:“父親死了…”
妻子眼淚流乾,停了抽泣,視線鈍鈍挪著,挪向懷裡的兒子。
她鬆開手臂,退了幾步,提起裙,半跪在兒子麵前。
平視男孩。
聲音冰冷。
“不許叫他父親。”
她說。
哢嚓——
黑夜中有驚雷劃過,劈開頭頂沉甸甸的殼子。
兒子一臉茫然,被母親雙手壓著肩膀,不知所措。
“叫他布朗先生。”
她又說。
窸窣的腳步聲碾過地毯,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
一個…
高大的男人。
短發,瘦,雙目在漆黑的房間裡發亮。
“乾得好。”
他聲音嘶啞高昂,像個不熟練的小提琴手非要炫耀自己的弓法:“來我懷裡,親愛的。”
他張開手臂。
於是,女人起身,鳥兒歸巢一樣投入他懷中。
抱著他的腰,半抽泣半是撒嬌。
“我實在太想你了,丹尼爾…無時無刻不想你…”
男人一下一下輕拍著瑪麗的後背,鮮紅的嘴唇咧開,用兩排雪白的牙齒輕輕啃咬女人的頭發,眯著眼,用力嗅了起來。
‘嘶…’
痛苦、喜悅與漫長的等待混合交織成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
“我愛你!丹尼爾!”
丹尼爾·赫弗卻並不著急,輕撫女人的後背和頭顱,像安撫一個久不見主人的寵物犬,輕拍她臉頰,在她撲上來時發出邀請嬉鬨的表揚聲。
“彆急,親愛的,彆急。”
可女人卻幾近瘋狂。
“我愛伱!我愛著你!我深愛著你!丹尼爾…”
她很輕很輕地撕咬著男人的皮膚,掙紮著,又期許著主人粗暴的對待。
“是啊是啊,當然。”
丹尼爾·赫弗笑道。
他喜歡弱者。
喜歡吃她們的皮肉,從皮肉開始吃,一直到筋肉,到骨頭。翻開一切後,他能感受到那來自心臟的泵感——真實的,真正來自血肉的真誠。
血肉騙不了人。“你比強者更強,比弱者更弱,瑪麗。”
女人含混著:“…我隻比你弱,丹尼爾。”
男人終於摟緊了她。
房間裡那純銀的聖十字在月光下散發出一輪淡淡光暈。
今日的曲目是:仆人的尖叫。
伴奏是:男孩的哭泣。
有機械版自拉小提琴,大小齒輪排列轉動後依次落下的新型自鳴鋼琴,母獵犬嗓中的讚美詩,被撕裂的肌膚做鼓皮,欺瞞的哀嚎是長號。
丹尼爾·赫弗成長出淬了毒的尖刺,在嬌笑聲中,齒輪轉動。
機械哼鳴。
停?
不不。
隻是換個方向,換個易於觀賞樓下,那大地之上月光中血液的方向。
快?
不不。
隻是慢拍作為間奏,讓彼此能聽清對方錯亂失神的癲狂。
然後是卡鉗鎖緊。
過熱的情緒讓骨骼與喉嚨一同作響,這聖恩般的折磨與男孩的抽泣聲使原本神聖的更加神聖!
丹尼爾·赫弗立於浪濤巔峰,仰頭高聲呐喊:
“讚美萬物之父!”
月色為他那陰鬱卻撩人的氣質披上了一層朦朧誘人的薄紗。
瑪麗撫摸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癡笑著也一同高喊起來:
“讚美恩者!”
男孩躲在床和櫃櫥的夾縫裡,瑟縮著。
他看母親瞳孔擴散,直至染上了詭異的色彩——她下巴放在男人的肩膀上,卻忽地轉頭看了過來。
紅唇輕啟,用來自地獄的言語:
‘我的兒子…’
‘這才是我們真正的未來。’
男孩窒息了。
在一聲長歎中,房間裡變得針落可聞。
那無骨的徹底無骨,像脆弱的枯枝,又如飽滿的花瓣。
矛盾的,讓他無法理解的,渾身發抖的景象。
“我的丹尼爾…”
“你一直優秀,瑪麗。”丹尼爾輕輕將瑪麗抱起來,放到椅子上。
氣氛緩和了數分。
之後,丹尼爾才淡淡開口:
“這一次,有人損失了不少錢。”
瑪麗整理著衣裙,聞聲皺眉:“你說過,那是騙局…”
“是騙局,但這世界上愚人太多。克洛伊和赫弗的確沒參與,但海曼家…”
丹尼爾背著手,緩緩來到床前,來到月光下。
這時,捂著嘴巴的男孩才發現。
這人淩亂的衣袖中,露出了金屬色的皮膚。
“愚不可及的馬沃羅·海曼,貪婪無度的馬沃羅·海曼,被蒙蔽雙眼的馬沃羅·海曼…”
“損失了四萬鎊…”
丹尼爾恨恨道:“老家夥就該去他該去的地方…”
比如墓園。
瑪麗不知何時從椅子上起身,自背後輕環住愛人,柔聲道:“…那就殺了他。”
丹尼爾哼了一聲。
“我的‘兩個父親’可不允許。”
馬沃羅·海曼是海曼家的家主,他除了那個昏沉沉又傲慢無比的頭腦外,對於克洛伊和赫弗也有著彆樣的作用。
海曼是一層緩衝,其他家族是另幾層緩衝。
這些層層疊疊的血肉磚牆高高豎起,才不至於讓那咆哮的海浪一股腦衝擊向克洛伊和赫弗。
男人握了握腰間柔軟的手,聲音輕柔:
“克洛伊家因為某件事,死了不少人——而最近我那親愛的哥哥,明思·克洛伊又…”
瑪麗側著臉,靠在他後背上。
“…你一直是最好的,丹尼爾。”
丹尼爾摩挲著女人的手指,看向樓下染紅的土地,神色晦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