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86 蝴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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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哈莉妲再次踏進客廳時,她已經被特麗莎和女仆們服侍著換了一身新的衣服——或許也隻有一旁的勃朗特注意到…

莎莉不見了。

特麗莎沒多介紹裙子,她知道羅蘭看不見。

“…先生。”

哈莉妲怯怯叫了一聲,兩隻手在小腹下絞著,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

她穿了一身淡金色的一字裙。

黑發寬鬆地束在後頸,垂至腰間。

眉目深邃,高挺鼻梁上方,那雙淺銀色的眸子在燈光中遙遠極了。

她好像不該如此怯懦才對。

她該是生長在密林或海洋中的植物,隨時準備迎接獠牙和風暴。應該在隆起的肌肉中吸取養分,在巨浪和刀劍裡伸展枝葉。

“哈莉妲小姐。”

她被邀請著落座,然後,客廳裡隻留下特麗莎、勃朗特,羅蘭,以及一個冒充自己哥哥的妹妹。

羅蘭為哈莉妲介紹了貝翠絲,並說既然預約了那位冰雪醫生,那至少要留下個地址,否則,該怎麼通知她呢?

“…萊爾先生的,馬戲團,會在這裡很…久。”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每個字,生怕那詛咒又突然跳出來搗亂。

自己今日見著了大人物。

太好了。

弟弟,一定有救了。

“我可以,在馬戲團等您…的消息嗎?”

“當然,我喜歡泥球馬戲團,那可不是一般有趣。”羅蘭並沒說喜歡她的‘表演’,略過怪物秀的部分,反而談起鑽火圈的獅子,能聽懂指令的鸚鵡和會列隊的狗。

談起馬戲團,哈莉妲放鬆了許多。

她少了忐忑,言語流暢的給羅蘭介紹那鸚鵡在日常中搗出的亂子,以及某隻到處招惹麻煩的猴子。

貝翠絲聽的津津有味。

特麗莎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離席,隻留下勃朗特一個人在客廳。

哈莉妲說著,貝翠絲和羅蘭就靜靜聽著。

而隨著時間推移,漸漸的,褐膚少女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小姐…

怎麼感覺,有些…

她疑惑地看了羅蘭一眼,又將目光轉向專心聽講的貝翠絲。

對方也正盯著她呢。

“…是,是不是,厭惡我的…我的…”哈莉妲下意識曲臂擋住了自己的喉嚨。

馬戲團的故事停下來了。

“聽!”貝翠絲大叫起來:“我要聽!”

她邊叫邊拍沙發,這可嚇壞了哈莉妲。

“我們的貝翠絲不願長大,哈莉妲小姐。”羅蘭笑著解釋:“…所以,她就懇求萬物之父,給她漫長的純真時光。”

立於不遠的勃朗特微微蹙眉。

或許哈莉妲和貝翠絲不明白。

她讀過書,也上過學,很清楚這句話有些‘危險’——也就是在這樣私人場合,否則,提到恩者時,最好隻引用《伊甸經》裡的話。

彆膽大包天的自己創造。

然而沙發上的青年還在繼續:“…萬物之父同意了,答應給她一段最純真美妙的時光,代價就是…他哥哥焦頭爛額。”

哈莉妲小聲笑了起來。

“我,我要,謝謝…您。”

褐膚少女不知道該如何修辭才能配得上這房間華麗的裝潢,和自己身上這條柔軟舒適的裙子。

她儘量用自己所能想象到最鄭重的語氣,以及,她平日裡偶爾聽的,萊爾先生說過的話來裝飾自己的感謝詞。

“您,您救了我弟弟,也救了我。”

端坐時,就連眼中的怯懦也隱去不少。

她無比認真的望著對麵的青年:“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也許,我能…”

還沒等羅蘭回話,被無視的貝翠絲就開始折騰了——她早就無聊地踢了半天腿,但是…

並沒有人理會她!

“她是咖啡!”

她指著哈莉妲,用指頭沾了沾羅蘭杯子裡的紅茶,往胳膊上抹。

“那不是咖啡,貝翠絲。”

“我也是咖啡了!”貝翠絲得意洋洋舉起手背,朝哈莉妲炫耀:“我也是!”

“哈莉妲隻是曬多了太陽…你喜歡她,對嗎?”

見羅蘭的注意力終於又回到自己身上,金發姑娘眯起眼睛,貓一樣舒適地往他懷裡紮了紮,用亂糟糟的頭發蹭羅蘭的胸口:

“…喜歡咖啡,也喜歡羅蘭。”

在勃朗特驚訝地注視中,羅蘭抬起手,輕輕揉了下她的頭發,手指梳子似的,把亂的輕輕捋順。

“羅蘭和咖啡都被你喜歡,實在幸運。”羅蘭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分出手摸了摸桌子,用指尖沾了下紅茶,也學著,抹在自己手背上:“我現在是咖啡嗎?”

“是羅蘭。”

“我現在應該是咖啡羅蘭了。”

“是羅蘭…不是咖啡。”

“那你喜歡咖啡,還是喜歡羅蘭。”

“喜歡羅蘭。”

“咖啡呢?”

貝翠絲猶豫了。

她偷瞄哈莉妲,又仰頭看看自己身邊的,挪了挪屁股,抱住羅蘭的胳膊,“先喜歡羅蘭,後喜歡咖啡。”

羅蘭逗她:“伱隻能選一個,貝翠絲。”

“不行。”貝翠絲使勁搖頭:“兩個!”

羅蘭歎氣:“那麼,蘭道夫呢?”

“蘭道夫,和咖啡羅蘭,以及咖啡哈莉妲,你選哪兩個呢?”

貝翠絲更猶豫了。

這回,她乾脆不排了,怯生生扯了扯羅蘭的胳膊,試探道:“選三個,好嗎?”

羅蘭用指頭按她腦門,把她推開:“你和你哥哥沒什麼區彆。”

貝翠絲張牙舞爪:“我就是哥哥!”

哈莉妲看這‘兄妹’鬨起來,嘰嘰喳喳地笑呀逗呀,忽然發現一件事。

這漂亮到不像話的先生…

怎麼…

看不見?

不對。

他昨晚給遞給自己布巾的時候,從棺材裡起身看自己的時候…

他該是看得見才對?

“先、先生。”

不知不覺中,她又開始緊張了。

“哈莉妲小姐?”

“您…您眼睛…”

“唔,是啊。”羅蘭眉頭舒展,含笑答道:“我看不見。”

哈莉妲不說話了。

她認為這先生或許有苦難言,眼睛應該多少能看見些,但是,又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和人說。

她繃緊了臉,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她會替先生保密。

絕不對任何人說。

但,但是。

這可是秘密啊…

秘密。

她越來越緊張。

所以。

那丟臉的詛咒又發作了。

一聲響亮的‘汪’,在客廳裡回蕩。

貝翠絲嚇了一跳,驀然轉頭,眨著眼,細細端詳哈莉妲,看她用手掌捂著一邊臉頰,一邊表情猙獰的不停抽動起來。

太怪了。“羅蘭!”貝翠絲叫了一聲,指著哈莉妲大喊:“獵犬!”

獵犬。

這個詞讓哈莉妲淡銀色的眼裡起了層霧。

羅蘭扣著杯耳,抿了口茶,淡淡看著上前摟住貝翠絲的女仆勃朗特。

她輕撫著貝翠絲的金發,小聲說那不是獵犬,隻是…

隻是什麼?

勃朗特卻不清楚了。

因為許多人都說,缺陷是詛咒,是罪孽。瞎眼的是,這犬吠的也必然是。

但勃朗特不這麼認為。

雖然她也不明白,這情況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但她不大相信這一說法。

“我…汪!我控汪!我控製不…”哈莉妲捂著嘴,眼神淒切,“是我汪…我的罪孽…汪…彆…求您…彆汪…彆看我…”

她知道自己的膚色,自己的詛咒,自己那奇特的眼睛——知道自己渾身都不對勁。

但她仍有個小小的奢望。

奢望羅蘭、貝翠絲和勃朗特,彆用其他人那異樣的眼神…看自己。

這當然是奢望。

羅蘭沒多表示,隻附在貝翠絲耳畔,小聲說了兩句。

少女半信半疑地點了下頭,帶著勃朗特往樓上去。

沒一會,主仆下來。

勃朗特抱了麵鏡子,貝翠絲攥著一枚銀色的發卡。

她從老遠就跑過來,重新摟住羅蘭的胳膊。兩個人嘀嘀咕咕半天。

貝翠絲看看手心裡的發卡,抿了抿唇,像是給自己鼓氣。

“…彆咬我。”

她警告抽泣的哈莉妲,小心翼翼挪著腳靠近。

哈莉妲乾脆閉上了眼。

啪嗒。

黑發被輕輕扯了一下,有什麼夾了上來。

片刻後。

“哈莉妲小姐。”

羅蘭輕喊她名字。

當她睜開眼,臉前是一麵鏡子——女仆舉著的鎏金框小圓鏡。

她在鏡子裡看見了自己。

和發絲間那枚銀色的、雙翼薄如紙片的…

蝴蝶型發卡。

“…先、先生…我這是…汪!”

她忍不住又開始抽動,但鏡子裡的人卻美極了:

她穿著金色的長裙,鎖骨宛如兩條精致纖長的項鏈。滑過天鵝頸後,是一雙起了迷霧的銀眼。

和頭上那正微微振翅的蝴蝶發卡。

她每抽動一次,銀色的蝴蝶,就拍幾下翅膀。

仿佛不完美中誕生的完美。

羅蘭靜靜托著腮,雙眸仿佛飄雪的冬日中緩緩升起的烈陽——

它烘烤著罪孽,當包裹翅膀的汙濁被融化後,淺褐色的蝴蝶怯怯伸展肢體,第一次嘗試振翅。

這是種前所未有的心情。

“我看不見,貝翠絲。告訴我,哈莉妲漂亮嗎?”

貝翠絲這會可不害怕了。

她興奮地指著哈莉妲,清脆道:“漂亮!”

她說。

“蝴蝶!”

她喊。

“哈…哈莉妲!”她終於叫出哈莉妲的名字,“哈莉妲!漂亮!眼睛!蝴蝶!銀色!”

那銀色的蝴蝶扇動翅膀,不停吸引著貝翠絲的目光。

“現在的哈莉妲,是什麼?”

羅蘭笑吟吟問。

“不是獵犬。”貝翠絲想了想:“是蝴蝶。”

我…

我是…蝴蝶…?

哈莉妲摸了摸眼皮、臉蛋和嘴角。

當淚珠滑過後,隻留下冰冰涼的水痕。

她淡銀色的眸中,有一泓清澈的泉水,驅散迷霧。

“柯林斯先…汪!”

她又忍不住抽動起來。

而她每一次抽動,都讓鏡中美豔女人那黑發間的蝴蝶再次振翅。

她人生中沒有任何一天,比今日要感到疑惑了。

她曾疑惑自己為什麼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後來,又疑惑自己為什麼活著;她開始疑惑為什麼沒能吊死在房梁上,後來又疑惑自己為什麼提前準備了剪刀,竟這樣懼怕死亡;

她疑惑父母為什麼不被詛咒,承受苦難的是自己;後來又疑惑為什麼自己不敢溺死弟弟,然後跟著跳進海裡。

她渾渾噩噩的活著,好像所有爛泥在心裡流淌成洪,永遠隻澆灌出一個詞。

活著。

活著不是過程,是她空空如也的目的。

“羅蘭·柯林斯是被詛咒者,因為他是一個睜眼瞎——但沒有關係,因為有人愛著羅蘭·柯林斯。”

“哈莉妲是被詛咒者,因為她時常犬吠——但沒有關係,因為有人…”

羅蘭說到這兒,忽然有了停頓。

下一刻,貝翠絲果然高舉手臂,又清又亮的高聲接話:

“因為有人愛著哈莉妲!”

會有嗎?

哈莉妲看著麵前懶散淺笑的青年,他隻用笑容回答她的問題。

‘會有。’

哈莉妲終於放開雙手,大聲痛哭。

“她在哭。”貝翠絲縮了縮脖子,轉頭跑回羅蘭身邊:“…她哭。”

“幫幫她,貝翠絲。”

少女想了想,扭頭就跑。

勃朗特匆忙放下鏡子,趕緊追了上去。

“您,您為什麼…汪…為什麼幫我呢?”少女紅著眼問道。

因為你和我一樣。

我能看見世界在你身上留下的牙痕。

羅蘭笑了笑,卻說:

“這條長裙,有兜嗎?”

兜?

她摸了摸。

室內裙是有小口袋的。

“這就足夠了。”

羅蘭掏出一枚硬幣,放在桌上。

“哈莉妲小姐。”

說著,將那枚硬幣推給她,又拍了拍自己嘩啦作響的褲兜。

“…這裡麵裝著希望。”

他指指桌上的硬幣,所看方向卻是自己的回憶。

“現在,我將它分給你一些。”

銀色的蝴蝶怔怔看著麵前的金眼青年。

他那古怪、粗糙又略顯瘋癲的行為,就仿佛有人在耳畔,用她聽不懂的語言歌唱。

她聽不懂,卻能理解歌聲中的情感,被熾熱的歌聲融化困裹她的汙泥。

就像頭一次嘗試揮動翅膀的蝴蝶,在高處俯瞰這灰色的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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