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
為了複明的最後一線希望,張煌言願意去昆明冒這個險。
不成功,不過舍他一條命。
成功,則二十年來種種付出都值了。
放眼天下,除了吳三桂,哪還有明室複興的半點機會。
再是不願承認,張煌言也不得不歎惜光靠複明誌士興複故國已經無望。
若非王五等相助,今日懸嶴島上,他張蒼水或學那陸公秀夫跳海殉國,或為清兵所執遇難。
大好江山,不淪腥膻也淪了。
眾人都是沉默,知無法勸說得了尚書大人,但又都知此行必定凶險萬分。
羅子木幾乎與徐元耕同時起身向著尚書大人拜去:“我二人願與督師同去昆明。”
這是抱定犧牲之誌,寧死也要追隨尚書大人。
張煌言不允,要總兵郭法廣帶領島上餘眾前往台灣暫依附於鄭氏。
稍頓,又道若有不願前往台灣的軍民可叫他們剃發回故鄉以待將來。
浙江清軍對於明軍回歸者並不虐殺,隻要剃發上岸便發予盤纏令兵丁解往故鄉“監視居住”。
雖人身自由沒有,出鄉十裡都要報備,但身家性命卻是不虞,且照常發給土地、種子、農具,無房者也命地方幫助解決。
這是浙江巡撫趙廷臣定下的撫招製度,並要各地嚴格落實。
此製度於這兩年對明軍招撫工作起到極大幫助,鄭氏麾下的將軍阮美、都督鄭殷、侍郎蔡昌登等人便是受此感召上岸降清。
所部官兵也都得到浙江方麵的妥善安置。
昨日被殺的叛將陳棟等也是因覺得投降之後能得到優待,這才率部剃發降清。
可以說趙廷臣這一“優待”政策直接摧垮了張煌言部,並最終迫使張煌言自散義軍藏於孤島,為襲擊隊喬裝捕獲,解於杭州不降遇難。
“明室若能興複則眾人尚有團聚之日,若不能興複,餘生做一耕夫、娶妻生子,父母跟前儘孝便罷。自古忠孝難兩全,不能忠則當孝。”
言罷,張煌言看向跟隨自己七八年的侍僮楊冠玉,讓其也收拾東西回寧波老家,不必再追隨自己。
楊冠玉聽後卻道:“冠玉七歲便隨尚書大人於海上奔波,從不因年小而忘國家大義,雖百死而不悔矣。今尚書為國前往昆明,有難乃死於忠;我隨尚書左右,若死乃死於義。尚書何忍叫冠玉做那不義之人呢。”
王五聽著為之動容。
若沒有記錯,張煌言臨刑時,監斬官見楊冠玉年幼有心為他開脫。
楊冠玉卻斷然拒絕,並跪在張煌言麵前引頸受刑。
以此全了主仆之義,全了家國大義。
是個同夏允彝一樣的少年英雄。
楊冠玉目中堅定令張煌言微微點頭,繼而看向羅子木、徐元耕二人吩咐道:“我平生以嶽飛、於謙為榜樣,若此行昆明遇難,你二人可設法購回我首級葬於杭州南屏山北麓荔枝峰下,以全我平生夙願。”
言罷,又道隻需首級便可。
那昆明距浙江幾千裡之遙,運屍不便。
羅、徐二人不由哽咽,知難以勸說尚書大人放棄去昆明。
徐元耕哭泣道:“夫人與公子已陷牢獄十數年,若尚書有事我等便設法營救夫人與公子,不使尚書大人無後。”
張煌言沉默良久。
王五聽著驚訝,不知張煌言竟有妻兒落在清軍手中,當下低聲向羅子木詢問此事。
羅告知十五年前尚書大人的妻子董氏與獨子張萬祺就被清軍抓獲,清軍一直用牢中妻、子逼尚書投降,然尚書始終不為所動。
後來考慮尚書身邊沒有照顧的人,部下便張羅為他納妾,然被張煌言拒絕,稱妻子深陷大牢,我絕不負他。
王五知後不禁感慨,心道須得設法營救張煌言的妻、子。
張煌言卻抬頭對眾人道:“國亡不能報,父喪不能葬,妻陷不能救,近日之事,隻求一線機會,若天絕我張蒼水,但求速死。”
說完,令眾人即刻準備,按他說的去做。
郭法廣卻是不肯率眾前往台灣,直言延平王無半點興複之心,他若去台灣一來對不住於殉國的定西侯,二來也對不住這麼多年來的堅持。
“對,我等就是死也不去台灣受他鄭家窩囊氣!”
參將魏大龍也是義憤填膺,並請求尚書大人能帶他同去昆明。
大不了一死而矣,有什麼好怕的。
眾將見狀,紛紛跪拜,請求尚書大人不要丟下他們。
“此行危險重重,沿途需經若乾省份,有一點差錯便功虧一簣,豈能人多。”
張煌言不同意眾人跟他去昆明,一是擔心路上被清軍發現,二是實沒必要讓眾人隨他冒這個險。
僵持之間,王五提出自己的意思。
就是希望不願去台灣,也不願回鄉的明軍諸將能隨他回荊州,並將自己正在打造荊州水營卻缺少水戰人才一事說出。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郭總兵等助他一臂之力,於長江上遊打造出一支足夠精銳的水師部隊。
如此既能妥善安置諸將,也能為將來起事助力。
張煌言不願做郭法廣的主,因為去荊州要剃發,便問郭自己的意思。
郭法廣同魏大龍等人聽後都有難色,他們不想剃發,也不想離開尚書大人。
此時到來的河東君柳如是卻對眾人道:“亡夫在時曾言天下要害必爭之地,不過數四,一為江淮、二為江南、三為中原、四為荊襄。中原根本在江南,江南根本在荊襄”
柳如是所說乃是錢謙益為明軍所定“楸枰三局”戰略,這個戰略最要緊的一環就是恢複荊襄,因為此地上扼漢沔,下撼武昌,大江以南在指顧之間。
不僅可沿江奪取江南財賦重地,也可北上直入中原之地,曆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如今荊州在身在清營心在明的王五手中,而若想荊州之地的戰略價值發揮到最大,則勢必需有一支強大的水師。
因而郭法廣等人與其隨張尚書前往昆明,又或去台灣,乃至剃發降清,不若隨王五去荊州打造水師,如此才是真正為複明出力。
無枉犧牲於局麵根本無助。
張煌言聽後甚是讚同,同郭法廣等人商議後,終是做通眾人工作前往荊州暗自積蓄力量,以待將來。
他則隻帶楊冠玉並兩三隨從扮為道人前往昆明即可。
又問河東君母女打算去哪。
柳如是自是不願去台灣的,因為人生地不熟。
常熟錢家也是不能去,如今張尚書這裡又無法再與海上堅持,故柳如是打算帶女兒前往嘉興兄弟處。
張煌言聽後也覺沒有好的辦法,畢竟他根本無力照顧河東君母女。
這邊王五遲疑了下,卻起身對柳如是道:“河東君乃文宗國士,當代女俠名姝,又是老宗伯遺孀,若河東君願往荊州暫住,當能助耀武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