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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忍不住懷疑人生。
房間裡有十幾個抽屜,她好巧不巧,剛好打開了放著壓歲錢的那一個。
究竟是什麼運氣啊?!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某處。
那裡整整齊齊放著那人最常佩戴的五件飾品,據說是先前的下屬送給他的。
對方離開前,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那人像是什麼都有,但又像是一無所有。
華深呼吸幾次,這才勉強平複心中的酸澀。
她小心翼翼地將飾品收進抽屜中,隻帶走了房間裡的三樣東西。
玉兆,「羽渡塵」,和留給「帝弓司命」的那把弓。
華來到走廊上,隱隱聽見遠處有打砸東西的聲音,她連忙加快腳步,來到前廳,地板上儘是碎裂的茶具。
先前被星神打暈的岱陽,已經醒了過來。
她坐在原處,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安靜地掉著眼淚。
這位任職最久的前任羅浮將軍,哪怕是在情緒崩潰時,仍保留著身為將士的敏銳,她很快聽到了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猛地抬頭看去。
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觀良上前一步,把星神和華擋在身後。
他拿不準這位同僚會做出什麼過激舉動。
在岱陽眼中,或許華就是頂替元帥位置的人。
觀良不知道對方是否會遷怒於華,但他知道,如果元帥還在,絕不願意看到她們針鋒相對。
他主動上前,阻隔了岱陽的視線。
觀良拿著那一疊信封,翻找出元帥留給岱陽的遺書,遞了過去。
他隻能將期望寄托在這封信件上。
觀良在心裡發出歎息。
元帥,現在隻能靠你了。
也隻有你,能救岱陽了。
岱陽自「帝弓司命」成神後,便是羅浮的將軍,在幾千年裡,她率領雲騎清剿災禍,她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元帥最信賴的下屬。
她能麵不改色地在戰場上手刃仇敵,也能言笑晏晏地在幽囚獄對重犯施以極刑。
岱陽見慣了血腥、可怖的場景,可是這一次,她緩慢地轉過頭,辨彆出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後,她迅速彆開眼,身體難以自控地顫抖著。
她好似什麼都聽不到了,隻能感受到胸腔處逐漸放緩的心跳聲。
觀良見狀,隻好收回手。
他長歎一聲:“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件事——”
話隻說了一半,岱陽不再沉默,她怒瞪觀良,歇斯底裡地喊道:
“元帥大人不會離開我們的。”
“他是最信守承諾的人。”
她語調哽咽,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
“我之前問過他,問他是否會有一天感到厭煩……是否會離開我們……”
“他對我說,不會感到厭煩,哪怕是宇宙走向終末,他也不會離開我們——”
觀良久久無言。
他看著岱陽,好似看到了未來得知元帥死訊後的其他將軍。
真是被元帥慣壞了。
觀良歎道:“他是人,他也會累的。”
無論多麼委婉的措辭,都無法勸慰岱陽。
語言在此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觀良沒再多說什麼。
他現在要考慮的事情,還有很多。
例如如何讓下屬們放棄尋找元帥的遺體。
再例如接下來的葬禮。
觀良對操辦葬禮一事格外熟稔,他與元帥參加過、操辦過許多人的葬禮,有同僚、也有同僚的父母。
他知道將軍該用怎樣的規格。
隻是這一次,比較特殊。
究竟是什麼樣的葬禮,才能配得上為仙舟耗儘心血的元帥呢?
對此,觀良毫無頭緒,他沒什麼時間、更沒什麼心思繼續和岱陽耗下去。
他轉身,看到了華。
觀良瞬間有了主意。
乾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算了。
“嵐,打暈她,把她帶回曜青。”
岱陽猛地抬起頭。
華連忙出言勸阻:“等等——你們先回避一下,我和她聊聊。”
觀良故作遲疑:“還是直接把她帶回曜青吧。”
華搖了搖頭,她先是把手裡的那把弓塞給星神,接著推搡起他們。
“你們先回避——”
一神一人被趕到了庭院。
嵐拿著弓,觀良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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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仙舟的規矩,參加葬禮、送彆逝者時,平輩鞠躬,晚輩跪拜。
而子女會為其守靈。
按照元帥比星神還大的年齡,和為星海作出的貢獻……再加上外來賓客的年齡,他們恐怕都沒元帥零頭大,那麼這些人入鄉隨俗,為元帥下跪送彆是很合理的事。
但是元帥的情況太過特殊,子女除了華和一眾將軍外,還有一位星神啊!
哪怕觀良聽再多星神的童年糗事,也不可能讓星神按照人類的葬禮流程走,更不可能讓對方給元帥下跪啊!
觀良思量片刻,當即在心裡把嵐從守靈的名單中劃掉。
元帥生前從未讓下屬們向他下跪。
葬禮上,還是破一次例吧。
正想著,門開了。
華和岱陽兩人雙眼紅腫,朝他們走來。
觀良心裡狠狠鬆了口氣。
沒打起來就好。
突然,嵐動了,朝前走了幾步。
觀良看得心驚肉跳,生怕星神說出些什麼。
嵐把弓遞到華的麵前。
華一臉莫名,把弓推了回去。
“這是他給你的。”
嵐:“……”
星神低頭,看著手裡的弓,心中竟生出幾分無法表述的情緒。
這把弓,竟然是元帥留給祂的?
嵐低頭,與岱陽對視。
在那時,祂答應對方,不隻是因為聽到了昔日同僚的祈願,更多是為了元帥。
嵐在察覺到元帥的想法後,特意分出十分之一的神力,並借著這份力量,和與其簽訂的契約,感應對方所在的方位和身體狀況。
當祂察覺到元帥重傷時,提前化出分身抵達虛陵等待,不出所料,元帥來了。
在嵐與元帥徹夜長談的那一晚,祂有想過打暈對方,最終,祂放棄了,任由自己失去意識。
隔日,嵐遇到了觀良。
時至今日,星神仍記得觀良離去時說出的那番話。
“我那努力把功績加諸於「帝弓司命」身上的上司,可是個擁有人性、擁有感情的人類呢。”
言外之意,便是在含沙射影,暗罵嵐沒有人性、沒有感情。
對嵐而言,隻有尚未成神的那段時間,祂才算是擁有人性和感情。
祂原本是能阻攔元帥的,但祂沒有。
嵐選擇尊重對方的想法。
因此,在那份力量回到身體、契約突然中斷時,祂並不意外。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原本不該感受到歲月流逝的星神,莫名覺得時間格外漫長。
嵐是非分明,從結果來看,是祂食言了。
無論岱陽是恨還是怨,祂都不會為自己辯駁。
嵐想起那突然中斷、卻仍能隱隱察覺到其存在的契約,對岱陽說:“你們會重逢的。”
岱陽黯淡無光的雙眼,頓時亮了。
華的表情瞬間凝固。
岱陽信誓旦旦地說元帥沒死,她好說歹說,對方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眼瞅著馬上就能接受現實了,結果呢?
「帝弓司命」這一句話,讓她的努力全白費了。
觀良隻覺得匪夷所思。
嵐竟然能說出如此高情商的話?
岱陽喃喃自語:“他一直是這樣。”
元帥大人是不會違背諾言的。
理智回籠,岱陽抬頭,看向星神。
那是「巡海遊俠」、仙舟所追隨的「帝弓司命」,是「巡獵」星神,唯獨不是她的同僚,不是元帥大人選定的太子。
她神色莫名,在太女和觀良麵前,仍對星神用著敬語。
“我已不再是羅浮的將軍,請「帝弓司命」收回您的賜福。”
嵐知道,心高氣傲的同僚,在自己食言後,就不會再對自己付諸信任,更不會使用祂的力量。
星神點點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作為交換,你要刪掉記憶。”
岱陽表情驟變,旋即冷笑一聲。
華:“……”
這語言表達能力……
不愧是那人教出來的!
觀良:“……”
嵐,你有病啊?!
把治療「魔陰身」說得跟洗腦似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好說歹說,總算安撫好了岱陽,並詳細介紹了「羽渡塵」的用處。
岱陽先是讓嵐收回了賜福,接著苦笑道:
“太女殿下,請容我拒絕。”
華聽到這個稱呼,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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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理解岱陽的感受。
如果她是岱陽,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接受現實。
更不會輕易讓一個相識不久的人,修改、刪除自己的記憶。
華笑著答應了,並表示隨時可以來找她。
解決完岱陽的問題,她與觀良對視一眼,齊齊在心裡歎了口氣。
一神三人踏上返回曜青的艦船,他們顧及著岱陽的感受,沒有商討元帥的後事,直至抵達曜青,安頓好岱陽,返回元帥府邸後,觀良和華這才開始了討論。
他們不約而同忽略了星神的存在。
觀良緊皺眉頭:
“先把葬禮的大致流程確定下來,之後是外來賓客的名單……”
華想了想,說:“他喜歡清靜,人儘量少一點吧,是單獨開一個洞天?還是選在虛陵的至忠林?”
觀良回道:“至忠林吧,之前下屬想單獨開個洞天,當作他的府邸,他都拒絕了。”
說完這話,觀良頓了頓,歎道:“如果你是想讓賓客少一點……隻能說,我儘量吧。”
“民眾不會在意統領他們的領袖,隻會在意衣食住行,對現在的仙舟人來說,隻要不影響他們的生活,誰當這個元帥都一樣。”
“元帥之位的變動,會影響到彙率、股價、甚至產值等等……因此,隻會直接影響到宇宙中百分之零點一的人。”
華表情凝滯:“百分之零點一……”
觀良點頭:“是啊,他們是星海中最具權勢的群體,可整個宇宙的百分之零點一……也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啊。”
“如果星海中的掌權者,占百分之零點零一的話,那麼與仙舟交好、有資格參加這場葬禮的人,那就是百分之零點零零一。”
他沉默片刻,說:
“再加上他們的同行者……我隻能說,我會儘量把人數縮減到五位數。”
華考慮到先前自己被這模棱兩可的說辭坑得不輕,她頓了頓,問:
“你說的五位數,是一萬還是九萬?”
觀良:“……儘量一萬吧。”
華了然。
懂了,人數肯定不止一萬人。
觀良又道:“如果不帶上附屬星球的那些人,倒是能把人數減到一萬。”
華揉了揉眉心,點頭同意了。
兩人連帶著當擺設的星神,聊了一陣,大致框定了受邀參加葬禮的人選。
他們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元帥那尚未找到的遺體,齊齊看向嵐。
嵐了解元帥。
如果不是天災,對方也不會用如此過激的手段與它們開戰。
元帥不會願意看到仙舟因自己再起戰事。
星神說:“那是人類無法抵達的地方。”
觀良不由得在心裡感慨。
命運何其相似。
曾經的曜青將軍朝顏,費儘心思、前往宇宙邊際,最終借著中子槍的定位,他們找到了他。
看來還是元帥更勝一籌。
專門跑到了人類無法抵達的地方。
觀良沒再說什麼,匆匆結束了話題。
與他合作的前任司鼎,身體狀況變得越發糟糕,如今也快熬不住了。
於情於理,觀良都該去見見他。
觀良來到丹鼎司,穿過長廊,來到眾多醫者圍堵著的那間病房。
病床上的人麵頰消瘦,瞳孔渾濁,已經說不出話了。
但他看到觀良時,眼睛猛地一亮。
觀良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坐在床邊。
他掃了眼因他到來、而驟然有了起伏的心電圖
觀良知道,瀕臨死亡的患者,最後消失的是聽覺。
於是,他說:
“安心,我們成功了,他不知道。”
語畢,病床上的人心滿意足地闔上雙眼。
周身簇擁在病床前的醫者們,再也壓抑不住哭聲。
觀良看著逐漸變為直線的心電圖,視野逐漸模糊。
元帥在嵐的母親臨終前,對她撒了謊。
時至今日,自己竟然和元帥作出了一樣的選擇。
是啊,我該怎麼說呢?
說你花費幾百年時間當上司鼎,最終發現元帥的秘密後,主動離職,結果卻在「歡愉」星神的玩笑下,半點沒瞞住嗎?
還是說,你我的努力沒有絲毫用處?
此刻,觀良竟有些慶幸眼前人的死亡。
他麵無表情,抬手用手背擦拭掉眼淚,起身離開。
接下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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