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有何乾係?”
郭嘉的回答簡單而乾脆,表情冷漠地道:“你們犯下了從逆之罪,這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
“王法之下無私情,莫說你們與我隻是同族,伱們便是我的父母兄弟,我也一樣不會包庇!”
“君不聞司空袁熙誅袁紹之事乎?”
袁熙大義滅親、手刃親生父親袁紹,如今已經成為了人人傳唱的美談,更為所有人都豎立了一道標杆。
隻要觸碰到造反謀逆這條底線,便是血肉至親也同樣要從嚴處理,絕不能包庇縱容!
“奉孝!”
郭柔聞言不禁麵露驚怒之色,語氣急切地道:“袁紹犯的是謀逆死罪,我們最多隻算是從逆而已,怎能相提並論?”
“你乃是天子寵臣、深受天子信賴,明明隻要你開口向天子求情就能免去我們郭氏的罪責!”
“而且你日後要在朝堂上發展,有了我們郭氏的支持,你才能站得更高、走得更遠!”
“家族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郭柔不明白郭嘉為何如此固執、對郭氏如此仇恨,即便出身旁支沒有享受過家族的福蔭,也不至於這般冷淡。
須知入朝為官,身後有家族支持和沒家族支持,完全就是兩個概念,世家的人脈、資源、底蘊,不是個人能比擬的。
多少出身寒微後來僥幸身居高位之人,不惜想方設法也要歸入同姓的世家宗族,為的就是能夠得到宗族扶持!
郭氏雖然比不上楊氏、袁氏那樣的頂級豪門,但也是傳承百年的名門,出過不止一位三公,稱得上顯赫二字。
如果郭嘉能得到他們郭氏的相助,日後在朝廷中發展將更加如魚得水。
“夠了!”
郭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冷冷看向郭柔還有郭鴻,“兩位族老若是再不走,就休怪我讓人將你們轟出去了!”
郭柔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他沒想到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郭嘉依然心如鐵石、不為所動。
眼見無法求得郭嘉幫忙,郭柔也就收起了之前那副姿態,冷冷說道:“眼下你是受天子重視,但一時風光代表不了什麼。”
“等到日後你失去寵信、受到政敵攻訐、孤立無援時,你就會知道有宗族支持的重要性!”
“小子,你會後悔的。”
言罷郭柔便直接起身,走出大堂。
郭鴻冷哼一聲後也跟著離開了。
兩人走後,郭嘉將管家喚來,吩咐道:“日後凡是自稱郭氏族人想要見我的,一概不見!”
他不想和這些本家扯上任何關係。
雖說背後有家族,確實能夠得到很多方麵的支持,但是這份支持並非是無償的,而是一種交換。
家族支持你,你同樣也要維護家族、為家族謀取利益。
而他之所以能得到天子信賴,除了因為他是最早追隨天子的一批人之外,也因為他和賈詡一樣和世家沒有牽扯。
一旦他答應歸入郭氏,那他就不再是他了,他將變成郭氏的延伸和傀儡、在朝堂上的代言人。
“我要做的事情,是要為天下寒門士子開龍門!想成就這樣的大計,身後有沒有家族支持又如何?”
“陛下就是我最大的依仗!”
郭嘉目光銳利,他根本不在意什麼家族不家族,也沒想過什麼位極人臣、顯赫一世。
他以後要做的事情必然會受到萬世傳唱,他的名字也將隨之流芳千古,後世讀書人都將敬他如神!
想到此處郭嘉不禁心潮澎湃,端起案上已經冷了的茶水飲了一口,但又馬上吐了出來,滿臉嫌棄之色。
根本沒有酒好喝。
……
皇宮,宣室。
魯肅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之中,頭顱埋得極深,整個人的身體都繃直了。
可即便渾身上下已經頗為酸痛,但他依然不敢有絲毫放鬆,保持著這個姿態,就像是座雕像一般。
而在他的上方。
劉協正審閱著龍案上的一份份奏折,根本沒有搭理魯肅的意思,仿佛忽視了他的存在。
就這樣過了許久以後,劉協終於將麵前的一摞奏折給批閱完了,魯肅眼角的餘光見此不禁鬆了口氣。
不敢就在此時,宦官又搬進來一摞奏折堆放在龍案上,魯肅心中頓時一陣絕望。
他已經在此足足跪了一個時辰了。
照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就在魯肅心中暗暗叫苦的時候,劉協瞥了他一眼,開口問道:“等得不耐煩了?”
“沒、沒有!”
魯肅聞言嚇了一跳,連忙否認,並且恭恭敬敬道:“陛下操勞國事,此乃民生社稷之福!”
“國家大事係於陛下一身,陛下於百忙之中抽空召見草民,草民多等片刻又算得了什麼?陛下安心處理政務便是。”
劉協淡淡說道:“朕是刻意讓你在此跪著等的,你可知為何?”
魯肅麵色微僵,硬著頭皮道:“回稟陛下,草民……不知。”
“哼,是不知還是不敢說?”
劉協冷哼一聲,目光投向魯肅,“你襄助孫權對抗朝廷,雖未曾受他一官半職,但你真以為如此便能免罪麼?”
“你當朕是傻子不成!”
魯肅的冷汗刹那間便流了下來。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向劉協深深叩首,說道:“草民知罪,請陛下責罰!”
天子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他再狡辯就和找死沒什麼區彆了,不如痛痛快快認罪,聽候發落。
因為天子沒有直接下旨將他打入牢獄,而是親自召見他,說明這件事有轉機,但是否能夠活命還是看他能不能把握住機會。
今天這次麵聖,將決定他的命運。
看著大殿中以額觸地的魯肅,劉協的表情終於是緩和了一些,這魯肅沒有他想的那樣愛自作聰明,倒是識趣。
“起來回話吧。”
劉協一邊批閱奏折,一邊說道:“朕之所以不殺你,一是聽聞你屢屢識破張將軍的策略,二是因為你罪不至死。”
“而朕恰巧又是個愛才之人,所以打算留你一命為朝廷效力……”
魯肅聞言,心中頓時大喜!
可還沒等他開口謝恩,便又聽劉協說道:“不過你畢竟犯下了罪過,朕若是直接用你,便會令朝廷喪失威嚴法度。”
“所以朕會出一道題來考校考校你,你若是回答得上來,便算作一功,抵去罪過。”
“若回答不上來,雖然朕也不會殺你,但少不了讓你受刺配流放之刑。”
魯肅雖然是個難得的人才,但對於劉協來說,朝廷的威嚴法度才是淩駕於一切之上的存在。
若無法度,國將不國。
所以他不會直接免去魯肅的罪過,而是看魯肅自己的本事,如果回答不上來的話,流放也就流放了。
魯肅此時的心情可謂是大起大落,但他也清楚這是天子給予他的一次機會,所以拱手正色道:“請陛下出題!”
“朕想想。”
劉協稍加思索,這時他看見手中折子上的內容,於是便問道:“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兗州、豫州的那些世家?”
這份折子裡提到的,正是關於如何處置兗、豫二州那些支持曹操的世家大族的事情。
劉協在得知二州收複後就在思考這件事了,隻不過還沒有拿定主意,現在剛好拿來考校一下魯肅,看看這位才能不輸管仲、樂毅的名士的水平到底怎麼樣。
聽到這個問題,魯肅心中一沉。
因為這問題可不簡單。
兗州、豫州那些世家大族支持曹操,妥妥的一個從逆之罪,從輕處罰的話朝廷的威嚴不在,從重處罰的話又牽扯太廣。
所以必須要想一個既能讓這些世家大族們切身疼痛,又能讓他們接受的辦法,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得讓朝廷受益。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
魯肅陷入了沉思。
而劉協也不著急,問出這個問題後就繼續處理政務,給足了魯肅思考的時間。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魯肅方才開口道:“陛下,草民想到合適的處置之策了。”
“嗯?”
劉協略有些驚訝地看了過去。
他都準備好給魯肅幾天的時間慢慢想了,結果這才過去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居然就想出了合適的辦法?
“何策?說給朕聽聽。”
魯肅早有腹稿,道:“敢問陛下,如今拿下兗州、豫州二地後,陛下接下來是否打算收複江東或者進軍荊州?”
劉協挑了挑眉,看了魯肅一會兒後,點頭道:“的確如此,等到消化完此番大勝的戰果後,朕便會繼續興兵討賊。”
這件事不難猜,魯肅看出來也正常。
但他好奇魯肅問這個做什麼?
隻見魯肅說道:“陛下,草民以為如今有件事情比興兵討賊要更重要,或者說這件事關係到陛下接下來一統天下的大計。”
“說。”
魯肅神采奕奕道:“陛下若想興複漢室,必先還於舊都!草民所說的事,就是將都城遷回雒陽!”
“陛下如今已經一統北方,眼下連中原之地也囊括在手,鄴城已經不再適合作為都城。”
“雒陽處天下之中,挾崤澠之阻,當秦隴之襟喉,而趙魏之走集,蓋四方必爭之地也。”
“陛下若遷都回洛,往西有函穀關、潼關可守;東、北則已被陛下掌控,屆時陛下便可攜北而伐南、直取荊州!”
魯肅一一列出遷都雒陽的好處。
劉協皺眉道:“遷都雒陽,與處置兗州、豫州的世家大族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魯肅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雒陽經過董卓、郭李之亂,早已不複曾經的繁華,城池破敗樓閣坍塌,內庫被燒為錦繡灰。”
“陛下若想遷都回雒陽,必然要重建這座都城;但重建都城又太過勞民傷財,會使國庫空虛。”
“故而,草民以為可令兗、豫二州的世家大族負責重建雒陽,以抵他們犯下的罪行。”
“相信重建雒陽所耗費巨大開支足以讓他們痛徹心扉;但為了贖罪,他們卻又不敢不做。”
“草民以為這是最合適的處置辦法。”
在魯肅看來,與其動刀子屠戮那些世家大族,不如讓他們出錢出力重建都城,此舉對朝廷是最有益的。
劉協聽完在心中思索了起來。
還於舊都,這件事他此前並沒有想過,他一直覺得遷都回雒陽是要等一統天下後才要做的事。
不過聽完魯肅的一番分析,他又覺得似乎也是到了遷都回去的時候了,北方終究不能和中原地帶相比。
而且遷回雒陽不僅僅在戰略上有重大意義,也能給朝廷威嚴、天子威嚴帶來巨大提升,就像是流落在外的皇帝回到了他的寶座上。
“陛下覺得此策如何?”
魯肅密切注意著劉協的表情,此時他已經顧不上什麼禮儀了,心中十分緊張,隻想知道天子滿不滿意他的這個回答。
劉協沉思良久,方才說道:“此事朕需要與諸位臣工仔細商議一番,才能做出論斷。”
“不過……算你過關吧。”
劉協心中是覺得遷都之事可行的,讓兗州、豫州的世家大族負責重建都城,也的確是個不錯的懲罰辦法。
既能讓他們出血,也能免去殺戮。
他畢竟不是什麼嗜殺的人。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在於殺了這些世家大族們得到的好處,遠沒有讓他們去重建都城的好處大。
“謝陛下!”
魯肅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劉協收起心中的思緒,淡淡說道:“你的罪過就此免去了,從明日起便去尚書省,到諸葛尚書麾下做事吧。”
左民尚書這個職位要處理的事情頗多,魯肅也算是內政方麵的一大人才,剛好可以派去給諸葛亮分擔壓力。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魯肅恭恭敬敬地叩首謝恩,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他終於有了施展抱負的機會了!
“退下吧。”
劉協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奏折上。
但魯肅遲疑了片刻,咬牙道:“陛下,臣鬥膽一問……您打算如何處置周公瑾?”
他並不知道周瑜如今的處境如何。
所以才會趁這個機會問一問。
而在他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大殿內的氣氛便隨之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