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消息瞞不住人。
隨著趙國公要辭官,向陛下乞骸骨的消息傳來。
就算再蠢的人也明白一定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情。
如日中天的趙國公竟然要辭官?
震驚的消息還不止一個。
趙國公的那些兒子竟然一起提交了辭官的折子。
這就令群臣很驚恐了。
長孫衝拖著還未好透的身子進了宮,請求拜見太上皇。
李二不見。
李象陪著長孫衝說了半天的話。
長孫衝一直喊著冤枉。
長孫家子嗣以辭官來明誌。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李象忍著性子聽著長孫衝喊了兩個時辰的冤枉。
雖然他還不知道這件事的真假。
但他也被長孫衝哭的心裡不是滋味。
滿載著貨物的馬車走下坡路不是你想停就停的住的。
人發現走下坡路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
因為快撞上去了。
長孫無忌想辭官。
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因為辭官這一切就能一筆勾銷。
開始有多親近他的人。
如今就希望離他能有多遠就多遠。
這一定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不然也不會擺下這麼低的姿態來。
長安城裡好多人不能入眠,平康坊的包間生意卻異常火爆。
在一個個私密的包間裡,大小官員麵色沉重。
小聲的商談著到底出了什麼情況!
顏白讓小七帶著家裡人去仙遊榨油去了。
無論出現什麼樣的情況,絕對不能站隊。
就算站,也要站皇室這邊。
也彆想著拉長孫無忌一把。
如今誰也拉不了。
一旦城陽的話被證實。
誰和長孫家站在一起。
誰就會遭受李二最無情的打擊。
現在還有一個李象沒審完。
萬一李象嘴裡說出來點什麼不利於長孫無忌的話來。
一旦坐實,那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最恐怖的還不是這些。
最恐怖的是藏在暗處的李崇義。
這個時時刻刻想著恢複趙字郡王的“紈絝子弟”。
他若是知道這個消息。
一定會下死手。
他是不會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雖然長孫家和河間郡王並無衝突。
然而官場就是一個利益交換的地方。
而不是交朋友講情義的地方。
李二有寬廣的心胸來虛心納諫。
但不代表他能接受你去挑戰他的權威。
李承乾更是一個不好說話的。
他如今是大唐裡最大的地主。
一旦城陽說的那些坐實了,那就是蒙蔽聖聽。
說難聽點就是隻手遮天。
如果某個禦史心狠點,來一句長孫氏有了彆樣的心思。
那也不能說人家說的不對。
隻能說禦史說的過於嚴重。
天一亮,小七就帶著全家老小去榨油了。
程家一看立刻反應了過來。
拉了一車的禮物,說是要去看皇帝。
尉遲家見程家也跑了,抱著自己的丹爐上了車。
他說他要去找孫神仙學習煉丹之法。
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尉遲敬德的話顏白打死不信。
彆說他找孫神仙煉丹,學習煉丹之法。
他隻要敢在孫神仙麵前把丹爐拿出來。
他就是一個好樣的。
一個讓人敬佩的鐵漢子。
孫神仙最煩的就是煉什麼仙丹。
仙遊觀景湖的船一下多了起來。
這些親王,老國公之流可以找理由。
那些什麼郡公,什麼什麼侯,什麼什麼中書想走是絕對走不了的。
他們還沒到那種隨心所欲的地步。
能隨心所欲的肯定沒實權,肯定是虛封掛個名頭。
仙遊的李承乾望著來給自己請安的人十分的開心。
他的開心不是裝的,而是真的開心。
來仙遊調養的這段時間,他已經能起來站一小會兒。
雖然是小曹扶著。
但離走不遠了。
長安的事情他知道一些,知道城陽巫蠱詛咒之事。
至於城陽的那些話,李厥沒敢說。
更不敢說他也是被詛咒的對象
生怕把他氣出個好歹來。
隨著各家要麼緊閉大門約束子嗣。
要麼以各種名義跑到仙遊去拜見皇帝。
長安猛的一下安靜了下來。
就連不怎麼關心國事的百姓也覺得長安的氣氛有些壓抑。
長孫無忌要告老,六位主審變成了五位。
顏白到宗人寺的時候是最後一個到。
來的時候顏白跑了一趟東市,給李象買了好多甘蔗。
這是今年頭一茬從泉州運來的甘蔗。
顏白記得李象是最喜歡吃甘蔗的。
見東市開始有賣的,顏白就排著隊買了一些。
刮乾淨還順便切好了。
見到李象,顏白先往自己嘴裡塞一塊。
其實顏白不愛吃甘蔗。
因為牙齒之間的縫隙,顏白每次吃完甘蔗都得摳好半天。
有時候還摳不乾淨。
因為摳不乾淨,顏白覺得做什麼事都不爽利。
因為食物是從宮外帶來的,顏白理應先吃。
沒有問題之後,李象才能吃。
這是宮裡的規矩。
李象不信顏白會害他。
顏白嘴裡的甘蔗還沒嚼開,李象已經往自己嘴裡塞了好幾塊。
享受著難得的甘甜。
這一次,是所有人一起麵對李象共審。
“在今年三月,你府上多了一名仆役,那人是誰!”
“崔格林!”
李象用力的把嘴裡的甘蔗汁水榨出來。
所以說話的時候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麵目也有些猙獰。
“崔家哪一房?”
“他是博陵安平房之子。
先祖崔烈本來很有聲譽,因為在漢朝的時候花錢買官,為人不被世人喜歡。
所以在崔家旁支裡麵勢微!”
顏白點了點頭:“所以想在你身上賭一把是麼?”
李象聞言沉默不語。
答案就是這樣,但如此被掀開,李象覺得心裡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顏白輕輕點了點頭,如此說來……
如此說來這件事崔家還是參與了。
崔家人也聰明。
崔家分八房,明顯的就是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麵。
而博陵安平房是這八房裡麵最差的那個。
犯事的是博陵安平房。
望著宗人寺的人快速離去,顏白輕輕歎了口氣。
現在去已經晚了,人家家裡夫妻已經和離。
子嗣說不定在沒事發前都已經過繼了。
現在過去……
除了幾個替死鬼,根本就沒有什麼了。
滅這一族,也死不了幾個人。
等到風頭過去,或者朝廷的皇帝傾向崔家,這一房就會出來。
隻要直係子孫在。
錢財的損失隻是小事。
大族從來不看重錢,人家隻看重土地和子嗣。
這些豪門世家,經曆過這麼多朝代變換,他們早都學會了忍耐。
在眼光這一方麵,他們看得很遠。
獨到且狠辣。
在顏白看來這就是律法的漏洞。
大唐社會是宗族社會。
崔家安平房裡出了這樣的行為。
攆出來就行。
劃清界限就行。
不會傷及崔家根骨。
事後情況有變化,風頭過了,再叫回來。
這是許多家族的標準配置,等事情結束後再回來。
族長說的算,也就一句話的事情!
所以,大族都會分幾支出去,以防萬一。
“這麼說來錢財也是他給你的?”
李象吐出嘴裡的甘蔗渣,歎了口氣道:
“崔家給的人脈支持,進宮的昆侖奴就是他們提供給我的,錢財倒是沒給!”
“錢財哪裡來的?”
“他們看中了我閒情時畫的一幅字畫。
用鋪子、產業,外加二十萬貫錢財從我手裡買走的。
錢就是這麼來的!”
顏白吸了口氣,這果然有門道。
娘的,玩這些的全是人精,沒有一個是傻子。
人家把每一步都想好了,步步不差,步步都是合情合理。
送給李象的錢都是乾淨的錢。
不用問,一問就是千金難買爺願意,你看不上的東西,人家覺得值千金。
李象說的這個是官場貪汙裡麵的低買高賣。
除此之外還有以舊換新、以小換大,小狗拉扯等。
在官場裡這叫“雅賄”。
就跟隴西勳貴在關隘口賣肉餅子一樣。
一個不起眼的肉餅子卻能賣數十貫,數百貫。
雙方還都是自願的。
“也是崔家麼?”
“有很多!”
“說,都有誰!”
李象說話了,顏白聽完心也不由得再次一抖。
關隴占了一大半,好多七八品的官員連李象的名字都記不住。
這關隴是要乾嘛啊。
借李象的手去乾山東世家?
除了獨孤家和滎陽鄭家沒給錢之外。
其餘的都給了。
獨孤家沒錢,人家是真沒錢。
人家不想把好處都占著,而是一心一意的跟著李厥走。
一心一意的全力支持女婿席君買。
支持兒子獨孤漸明。
他家的錢全部買糧草送到蘭州和涼州了。
滎陽鄭家有錢。
他蘇氏成為太子妃的時候,人家就和蘇家搭上了線。
人家把寶全部押在李厥身上了。
聽著李象的話,顏白才知道牽連這麼多人。
“還有麼?”
“觀政的時候,長孫老祖和褚公念我可憐,也給了我一筆錢財……”
顏白扭頭望著褚遂良,褚遂良臉色不變,低聲道:
“他貴為衡山王,在我眼裡卻是晚輩,我給他點錢是合理的!”
顏白望著李象:“說,具體有多少?”
“長孫老祖給了十萬,褚公給了五萬!”
“貫還是錢?”
“貫!”
顏白扭頭望著褚遂良,笑道:
“真有錢,我記得先前長安修水渠的時候我去府上借錢,你都不願意借,最後咬著牙借了一萬錢!”
褚遂良此刻無比肯定顏白這個人是記仇的
貞觀初年的事情。
都快過去三十年了,他怎麼還記得這個事情。
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當初給了多少錢?
顏白卻記得一清二楚。
望著褚遂良震驚的模樣笑道:
“當初修水渠這件事我寫了一本賬單。
偶爾會翻閱一下。
如今就在微言樓,褚公有空可以去看看!”
褚遂良覺得跟顏白共事非常考驗養氣功夫。
他每次笑著說出來的話總能撩撥你心裡最弱的那個點。
把賬本放在微言樓?
這得多小心眼啊。
一萬多學子就是一萬多張嘴,他們看到了一定會討論,討論了就一定會對比……
“褚遂良字寫的好,但為人小氣,這樣的人要注意”
等等這樣的話語。
當初要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個結果,說什麼也要散儘家財。
看看人家許敬宗,人家當初給的錢就多。
如今學子對他就親近。
就連長安百姓對許家都有著善意。
菜農送到許家的菜都是最新鮮的。
他去吃麵,人家都給他做頭湯麵。
原來這並不是坊間的玩笑話。
高季輔見褚遂良便秘的模樣心裡微微得意。
修水渠的時候他不在長安。
他那敗家的“夫人”為了“萬家生佛”的好名聲給了好多錢。
比上不足。
但絕對比褚遂良給的多。
來濟等人麵無表情。
他們沒給。
許敬宗一字不漏的記下李象說出的口供。
把李象念出來的那些名字還單獨抄錄了一份,交給了宗人寺。
宗人寺拿著名單朝著刑部飛快跑去。
鹿入林望著手裡的名單,拍了拍身邊的兄弟,笑道:
“來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