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作為大唐都畿所在,城中居住的官民人口便達到了幾十萬之巨,遠遠超過了以往關中各大城池的人口承載數量。
這麼多的人居住在一座城池當中,日常的治安管理便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而且城中還存在著大量的權貴住戶,等級高低之差也遠遠超過了其他的地方,由此產生的權貴傾軋弱小的現象也比較頻繁。
雖然城中坊市分明,大部分情況下達官顯貴與平民百姓之間的生活區域都劃分嚴明,但既然生活在這一片區域內,總會有發生重疊的地方。尤其是街巷等公共交通區域,無論權貴還是黔首,隻要有出行的需求,那就免不了接觸。
因此長安城中的街巷管理也成了整個治安係統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除了之前震驚京畿的兩場案事之外,日常因出行而引起的車馬人流踩踏衝撞的事件也是頻頻發生,而這樣的情況尤其影響畿內平民的出行安全。
故而朝廷此番為了整頓畿內治安而擬定的令式,便直接冠以《淨街式》之名,主要通過對畿內街巷的規範化管理來達成治安狀況的整體改善。
《淨街式》主要針對街巷維護、人員車馬出行等事務設立法規,這一令式作為《開皇律》之外的刑令補充,其中一大特色就是凡所違規涉事人員,不得適用議、減、贖、當的律令免罪條款。
換言之,隻要在公共區域違反了《淨街式》的條例,雖王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這一立規的精神,本意倒也不是打破階級的壁壘,隻是在城市公共區域中,儘量抹消達官顯貴與平民百姓違規犯錯的成本差距,從而達到警誡罪惡之效。
豪強權貴也並非天生便囂張跋扈,其性情的養成根源就在於他們違規犯錯之後所遭受的懲罰要遠遠的小於平民,膽量自然就壯了起來。
《開皇律》作為國之律令,並不能直接抹掉階級的差異性,去追求一個普世的平權。畢竟大唐朝廷終究還隻是個封建政權,沒有革命性的生產力提升,也做不到跨時代的社會變革,階級的差異性仍是其構建統治的一個基礎元素。李泰能夠做到的,就是儘量在一些公共區域內維持一個獎懲接近的情況。
伴隨《淨街式》頒行一起的,還有一些相關機構的建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設立左右金吾衛,以及金吾衛下屬的左右街使,還有遍布城坊之間的武侯鋪。
金吾衛是隋唐南衙諸衛府中的一個,曆史上北周武帝宇文邕將諸軍軍士改為侍官,在府兵製的基礎上建立衛府製,從而將府兵與禁軍合而為一。到了隋朝又在北周衛府製的基礎上更加完善,建立起了南衙十二衛以統率禁衛軍士,後期又增設為十六衛。
在如今的大唐新朝之中,府兵與禁軍還沒有完全的融合起來,相關的番上宿衛製度也沒有常規化,畿內禁軍仍然是以原本的霸府二營三衛為主體,不過相關的章程也在提上日程。
李泰之所以沒有直接設立起南衙諸衛以進行府兵向衛府製改革,是因為如今的府兵製度還在繼續發展,諸如河北、河南等地新征服的領土,軍府還在逐漸進行增設,而且府兵們的主要任務還是鎮守當地。
在這樣的情況下勉強進行什麼製度化的改革,勒令這些府兵入京番上、參與宿衛,形式大於效果,不考慮現實的實際情況,是非常僵化的思維。府兵宿衛都還沒有形成製度,那南衙諸衛設立了也沒有什麼用,反而造成朝廷機構的臃腫。
所以對於南衙諸衛府,眼下也是隨事而置。近期之內,李泰隻是打算將二營親衛擴建為左右衛,增設的左右金吾衛則作為城衛,暫由關中與山南諸軍府選取軍士番上以充諸衛府。原本的三衛兒郎們,則改設為左右千牛衛。
眼下左右金吾衛尚在組建之中,山南番上軍士也還沒有就位,因此伴隨《淨街式》一起設立的諸坊武侯鋪則就由京兆府與長安、萬年兩縣衙署挑選治下高戶良家子以充任,配合淨街式針對畿內治安進行整頓。
由於城池內不同區域的功能不儘相同,所以一些區域也成為了需要重點關照的地方。諸如東西兩市並其周邊的坊曲街巷,便都是人員往來頻繁的繁忙區域,士民都有商貿買賣的需求,道路上所滋生出來的人事糾紛自然也就非常頻繁。故而在《淨街式》頒布之後,這些區域也就成了重點防控的地方。
長安平康坊本來就是畿內貴坊之一,坊內權貴雲集,坊外東鄰便是東市,故而平康坊東長街也成了畿內最為擁擠熱鬨的街道之一。尤其是在日中開市之後,整條街道上都擠滿了客旅商販等等,車馬人群往來擁擠不堪。
對於這一情況,京兆府和萬年縣不隻另外開辟幾條道路出入東市,新頒布的《淨街式》還做出了人車分流、依右而行以及車馬限速等一係列的規定,以求能夠改善交通狀況。
這其中尤以人車分流與車馬限速最為緊要,畢竟一旦牛馬受驚或奔速過快,便會衝撞行人,動輒傷筋斷骨,乃至於會有生命危險。
平康坊東大街上設立起了人車分流的柵欄,並且還在車馬行道上鋪設有沙道以減緩車馬行速,儘管給車馬往來增添了一些障礙麻煩,但卻讓街道的通行安全大大提升。
往常每天都會有各種衝撞、搶道等糾紛發生,如果不能快速處理,又會造成嚴重的擁堵。因此往往是豪強者橫衝直撞、無所避忌,貧弱者忍氣吞聲、提心吊膽。增加了這些設置之後,街道的通行效率整體上有所提升,往來民眾們也都大感安心。
但是那些受到了限製的人多多少少是會有些不樂意,而且一項法規要變得深入人心起來,少不了也需要執法者的嚴格執行和時間的積累。
因此這段道路上也不時會有糾紛發生,往往都是違反法規之人與官府進行交涉,自然就不會出現權貴恃強淩弱的現象,在被曉以利害之後,那些違規之人往往也都願意接受處罰。
但凡事也總有例外,這世上終究是有沾染些許權柄便狂妄的不知尺度何在之人,今日傍晚便有一駕馬車在駛出東市西門之後,並沒有按照法規向北折轉行駛,而是直接向南逆行,衝向了人行道中,由於馬車行速過快,數名行人猝不及防而被剮蹭跌倒在地,其他行人則紛紛往左右避開。
“那行車速速停下,不準繼續南行!”
街邊武侯鋪中武侯眼見此幕,忙不迭一邊敲著銅鑼示警,一邊大聲喊話喝止,然而那架馬車卻仍置若罔聞,又往南行一段距離,直至人群擁堵難行,竟又折轉往西橫向撞破護欄,準備從另一側順著車流離開。
“好膽賊奴,當真目無王法!快、快拋下車障,攔住這賊車去路!”
自從設規以來,諸武侯們也見識過許多權豪違禁,但諸如此車這般受到喝阻之後仍然這般肆無忌憚橫衝直撞的也是少數,當即便呼喊同伴,一起拉起車障,便向這車行前方進行攔截,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算是將車給攔截了下來。
然而這些武侯們還未及上前加以喝問,那駕車的車夫卻一臉凶橫的說道:“狗奴好大賊膽,知此車中貴人是誰?竟然上前騷擾攔截,莫非想死不成!”
那些武侯們雖然隻是坊裡良家子弟,但連日來執法多有製裁權豪人家,故而也是有恃無恐,當即便冷笑道:“你耶生死,你這惡奴還決斷不得!反倒你車上主人縱奴違禁行惡,少不了要受懲罰!”
“給我打,打退這些賊奴!”
車中突然想起一個女子暴躁尖利的吼叫聲,那車夫聞言當即便呼喝跟隨在車兩旁的幾名隨從,一起撲向攔車的武侯,劈頭蓋臉的毆打起來。
同時車內探出一個女子頭顱,那女子麵容倒是姣好,盛妝之下透出幾分妖冶,但這回兒眉眼間卻儘是戾氣,咬牙切齒的繼續呼喝家奴毆打那些攔路的武侯,凶惡的仿佛母夜叉一般。
眾街徒遭此毆打自然也滿懷不忿,他們固然不敢直接上前毆打車上那撒潑的女子,但是對那些施暴的家奴們卻不會留手,紛紛展開反擊,終究還是這些武侯人多勢眾,很快便將這幾名惡奴打翻在地。
車上女子見狀後非但沒有驚怯,反而更加竭斯底裡的跳下車來,自己上手去毆打那些武侯,拔下自己的發簪,將幾名武侯手臂都戳刺的鮮血淋漓。
“竇少府來了,竇少府來了!必定嚴懲這賊婦人!”
由於此間地近萬年縣衙,街麵上發生這種惡**件,消息很快便也傳到了縣署中,於是萬年縣尉竇覽便率一隊衙役快速趕來,那些不敢反擊撒潑女子、隻能左右走避的武侯們見狀後,紛紛麵露喜色,口中呼喊道。
“刁婦還不快快住手!否則休怪官府不再留情……”
竇覽出身名門,年紀輕輕便在京縣擔任縣尉,自然也是少年得誌、心高氣傲,自然不會為這女子撒潑所懾,他一邊闊步行來,一邊大聲怒喝道。
然而當其來到現場,看到那仍發瘋抓刺武侯們的女子麵容時,神情頓時一滯,轉而變得尷尬起來,忙不迭入前低聲道:“王娘子怎在這裡?我堂兄知否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