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人於市,與眾棄之。
拋開一些過分殘忍的虐殺和株連刑罰,棄市之刑應該是常規刑罰中最為嚴重的一種,之所以要在鬨市執行,除了是對受刑人本身的懲罰之外,同時也具有著一定的警示和宣揚教化的職能。
但是在現實情況中,執行鬨市斬首的刑罰時,人們往往也隻是看一個熱鬨,警示和教化的功效也並不算太大。
倒也不是因為大眾麻木不仁,而是在一個正常運行的社會秩序當中,淪落到要遭受如此刑罰的人往往也不會是什麼普通人,或者所犯的也絕不會是普通的罪事。實在是遠離大眾生活,讓人難以生出什麼感慨共情。
雖然如今天下還沒有完全的太平下來,關東各地之前還是戰火蔓延,但是在關中社會生活卻已經是井然有序的運行多年。
自當今皇帝陛下舊年入輔舊魏朝政之後,關中便鮮少再有什麼社會動蕩和政治鬥爭發生,社會風氣有所好轉,司法刑令也漸趨寬大,除非是極為惡劣的罪惡事件,否則很少有刑人於市的判決。
每當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官府便會提前數日在市中張貼告示,同時鄉裡三老、坊正等基層民事官員還會安排鄉士坊民前往觀刑。畢竟那血淋淋的行刑畫麵,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得了、願意欣賞。
長安西市首開便已經有市肆數千家,諸方商旅雲集,乃是城中最熱鬨的區域之一。在西市的東北角馱馬市的側方,有善福寺與放生池,緊挨著這幾處地點的便是西市刑場。
由於今日受刑之人身份特殊,據說當中還有賊齊的皇帝,這無疑更加激發了京中民眾的好奇心,所以隨著西市開市之後,民眾們便紛紛向刑場周圍湊去,等到行刑時間將要到達的時候,刑場外已經是人滿為患、車馬難行。
“來了、來了,囚車來了!”
場外響起呼喊聲,人群裡麵百姓循聲望去卻隻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囚車和囚徒卻是完全見不到,有的人更因要給囚車讓出一條通道而被擁擠的人群給推倒踩踏,不由得大聲叫嚷道:“狗奴們小心各自狗腳,擠殺你親翁阿耶!”
有幸站在道路旁的民眾則能親眼見到囚車在眼前行過,各自踮腳大吼道:“哪一個是東賊齊主?怎不敢挺立人前?實在是大欠威嚴!”
“狗屁的齊主!不過是僭稱盜號的狂賊,今為王師所執,真是咎由自取?天亡賊齊,我皇王奉天承運,誰能逆天興之?”
人群中發出各種各樣的呼喊聲,有好奇也有不屑,當然更多的還是澎湃的自信與榮耀感。
當年東西分裂,彼此成為宿敵,各自都想將對方置於死地,如今西麵最終勝出,並將東麵的權貴人物執引西來,直接就市處斬,這自然是大快人心!
尤其關中不同於河北,子弟兒郎本就多有從軍,在唐皇麾下殺敵效力,而今刑齊賊於鬨市,那也是給關中父老一個交代,讓他們親眼見證兒郎從戎之後所創建的功業!
不同於觀刑百姓們的興高采烈,高湛等幾名死囚在經過一路上的嚎叫乞饒之後,最終還是無可避免的來到了刑場,早已經語調沙啞、泣不成聲,身軀蜷縮在囚車中,甚至不敢張目視物。
接下來的行刑過程也是乾淨利落,當那屠刀高高揚起又驟然斬落下來時,人頭滾落在地、血水噴湧而出的畫麵震驚得周遭民眾紛紛發出驚呼之聲,久久不息。
此時刑場周遭除了普通的長安士民之外,人群中也不乏關東時流分布著,甚至還有高湛的王府舊屬。當他們見到高湛等人被斬首的畫麵時,心中感觸又要比長安士民複雜得多,對他們而言,那屠刀所斬落的不隻是高湛等人的首級,更是他們過往一段前塵孽事。
官府行刑可是管殺不管埋,凡所斬首棄市之人都需要其家人親友自行收殮。可是如今高湛的妻兒家人都還在被沒官監押之中,自然不會來為其收屍。
隨著觀刑的人群散儘,其屍首仍然被留在了刑場上。如今進入長安的關東時流雖然不乏,但也沒有人上前為其收屍。
一則高湛的親信多數隨之東奔,今日同刑者便有數人,其他關係疏遠之人自然不會冒著風險上前來為其收屍。二則如今整個關東時流群體都還處於一種前途未卜的狀態,各自前程仍然憂困有加,自然也沒有太多心思去關心身外人事。
年初朝廷雖然公布了一係列針對關東時流的刑賞令式,但也僅僅隻是對他們的處斷設定了一個標準,至於關東時流們在未來的大唐政局中能夠占據怎樣的位置,則就仍然還沒有一個清晰的局麵形成。
之前趙郡李氏在河北幾乎是合族俱刑,但那是在戰爭情況下的特殊事例,隨著針對北齊的戰事暫時告一段落,對於後續北齊遺眾的追懲,朝廷還是展現出了比較寬大的一麵,並沒有濫加誅戮,大部分北齊舊臣都被陸續赦免。
當然這一赦免也並不是無條件的,畢竟許多北齊官員在東西對抗這些年裡是實實在在的給關中政權帶來了傷害的。之前固然是各為其主,可如今僅憑這一點便將過往一概抹去,那對之前犧牲在東西交戰戰場上的將士們也不公平!
所以對於這些北齊的官員們,凡是曾經參與東西戰事、就任邊境州郡者,視其原本在北齊的官爵高低,各自需要交錢贖罪。
至於這些上繳的贖罪錢帛,朝廷則會用於賑濟自大統以來陣亡將士的家眷。如果還有剩餘的話,則就發往河北於州郡建立義倉,用以賑濟因戰爭而淪為孤寡的民眾。
這一令式自然就是針對原北齊官僚體係所進行的一次剝削,李泰也不擔心那些北齊官員們會因此跳反,如今關東諸方情勢悉定,而且府兵係統已經在河北站穩了腳跟。將罰沒錢財與賑濟河北孤寡聯係起來,還可以避免人情上的煽動。單憑北齊所殘留的行政結構,更加難以掀起什麼風浪。
因為有許多北齊官員都是直接被作為戰俘押引到了關中,身上自然也不可能攜帶太多財貨,一時間難以湊齊贖罪的錢帛。
有鑒於這種情況的普遍性,為免那些官員們因為無錢贖身而長久受監,李泰特著有司暫出內府庫物借於群徒,讓他們能夠早早的贖身免罪,等到恢複自由之身後再從容籌措錢貨歸還內府即可。
如果這些人肯落籍京畿的話,連利息都不會收取,隻需要在規定時間內還上這筆財貨即可。如果他們思鄉心切,執意歸鄉,那也都不加阻止,相關的錢款將會由地方官府代收,皇帝陛下自然不會放貸牟利,但錢物運輸需要的腳力消耗還是要由他們各自承擔的。
所以這些受監於刑司的北齊臣員們便也都陸陸續續獲得了赦免,各自無缺無損,隻是手裡多了一份由禁中內府出具的借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