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鄴北宮,一些僭越違製的建築和裝飾都已經拆除,看起來倒是變得樸實得多,但剩下的這些宮室台閣看起來仍然是宏偉氣派。
在廳堂中各自落座之後,李禮成望著眾人便歎息說道:“前聞刑人河陰之禍,孤亦不免追憶過往,雖然並未親曆此禍,但聞親長述此舊事,字字血淚,使人義憤填膺、心不能定,恨不能複誅爾朱一族,挫骨揚灰,以慰先靈!”
眾人此刻尚自沉湎於之前那一幕幕血腥畫麵中,聽到李禮成這麼說,一時間也不免有些恍惚,片刻後才想起來,講到當年的河陰之禍,隴西李氏也可以稱得上是當時損失最為慘重的家族之一。
隴西李氏並不像其他當世名族,還有鄉裡桑梓可以藏匿,他們一族除了少數在外為官者,其他的大多都定居於河洛之間並在朝為官,一場禍亂下來,當時在京畿的成年男丁幾乎被屠戮一空,僥幸存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儘管李禮成隻是將此事當作接下來談話的一個由頭,可是一想到自己所了解的河陰之禍時整個隴西李氏的慘狀,也是不免眼眶一紅、心潮澎湃。
但他很快便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轉又繼續沉聲說道:“孤之身世如何,諸位想必應知。舊魏太和年間,孝文班定姓族、欽定郡姓,孤曾祖文穆公亦與其事,規劃風俗,一至於今。刑人所言河陰之禍,此事元惡爾朱榮受刑伏誅,吾父由中亦有貢獻……”
在場眾人聽到這話後,臉色也都微微一變。雖然大家都是仗著父祖餘蔭混日子的世族後代,但也不得不說李禮成在這當中也是屬於最為頂尖翹楚之類,單其所言兩事,便超過了他們在朝這些人的先人良多。
太和年間班定郡姓等級,建立一個士族等級次序,李禮成的曾祖李衝在其中便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當世一些士族名門如今所能享有的代代相傳的聲望資源,都還是得益於李衝的抬舉,這一點大家實在是抬不了杠。
河陰之變後爾朱榮成為北魏霸府權臣,之後不久又平定了河北的六鎮叛亂,聲望如日中天,眾多世族人家儘管與之有著血海深仇,但也都拿爾朱榮無可奈何。李禮成的父親李卻積極聯絡遊俠義士,最終輔佐孝莊帝一舉反殺爾朱榮,為死在河陰之變的眾多世族人家報了血仇。
可以說隻要擺出這兩個事跡,李禮成在世族當中那就是妥妥的政治正確,誰也不好意思跟他瞪眼爭執,大多不願與之交惡。
“先人故事,不複贅言。生人終究需要立足當下,各自有所建樹,才能不負祖宗、不負此身!”
講到這裡,李禮成又沉聲說道:“前者身世飄零、流落關西,不能自立之年,舉目儘是陌生人事。幸在數年之後,得遇當今至尊於關西,自此之後,為人處事才有所依托、相為呼應,於世道之內扶搖直上,時至今日,功名垂於宇宙、仁義播於天下,孤雖不才,亦附驥尾而蹈舞騰空。”
眾人聽到這裡,既有幾分入神,又有幾分疑惑,對於當今至尊帶挈族人大勢崛起的事跡心懷景仰好奇,又不明白李禮成說這些的意思是什麼,難道隻是單純的為了炫耀?
“今日所言,俱有感而生。諸位若有疑惑,不妨先答我一言,爾等名門翹楚、標立如林,逢危遇難,更應不失應對之計,謀身立功亦應大道暢行、不遭阻滯,但今東西合一、兩相比較,何以君等功績竟然不如流落關西之兩名親故中男?”
李禮成之前還在語帶懷緬的講述故事,可是很快便話音一轉,豪邁之態畢露,毫不客氣的質問這些關東世族們為何竟然如此的碌碌無為?
他早年便有膽量深入敵巢,而今重歸故地,卻是作為勝利者和征服者返回,自然更加的心境豪邁。那李宗侃臨死前攀引河陰之禍,他並沒有直接加以反駁,而是提出了一個發人深思的問題,你們這些家夥是習慣抱團的,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竟然還不如我和當今至尊在關西鬨出的功業動靜大?
這個問題可謂是嘲諷度拉滿,也讓在朝許多人眉頭緊皺、麵露激憤之色,然而剛才人頭滾滾的血腥畫麵仍在腦海中鮮活得很、尚未褪色,他們一時間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今日趙郡李氏之群徒伏誅,誠然是令人震驚、直歎過甚,然若知其所犯罪過,天下但凡稍明事理敢言其無辜?前河陰群族受難,豈與今日趙郡李氏罪過相同?事本不類,竟作危言牽扯以恫嚇群眾,僅此一言,那李宗侃便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