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段韶自刎身亡,土門關城門便也緩緩打開,城中將士魚貫而出,選擇向魏軍投降。但也有那麼十幾人來到段韶屍體前,涕淚橫流,口中悲呼著拔刀自刎、追隨而去。
段韶不肯投降,這一點李泰倒也並不感到意外。北齊高氏哪怕父子兄弟彼此之間都難免辜負虐待,但是對晉陽勳貴群體那是真的好,而段韶在這群體當中又是最受優待的人之一,彼此之間的捆綁與情義實在是太深刻,哪怕是窮途末路也不可能轉投彆處。
李泰安排人員進行勸降,也不過是慣常所用的攻心之計,他並不奢望降服段韶,但若能擾亂其軍心,也是惠而不費的嘗試。
段韶寧死不降,固然是忠節難屈。至於那些追隨其自刎的部眾們,則就是秉承義氣了。一如賀拔勝當年病逝之時,其義子也追隨而去。
這並不是那種通過權力建立起來的殘忍殉葬,而是大亂之世中從人身到精神的誓死相隨。在這大亂之世中,忠是個體對集體的精神奉獻,義則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情感羈絆。
至於那些出城投降的齊軍將士們,倒也不能說他們就泯沒忠義、道德淪喪,隻能說待之以眾人、則以眾人待之。起碼他們一直堅持到這一刻才肯出城投降,單憑這一點就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的關東世族和北齊勳貴。
“臣身領重任卻交戰不利,推進緩慢險些貽誤戰機,恭待主上降責!”
土門關被拿下後,率部抵達關城西麵的李穆便也連忙趕來拜見唐王,入帳後便深拜不起,一臉慚愧的說道。
李泰之前心中對李穆確有不滿,不過見到其人後見到他麵龐消受、神情疲憊,想來也是為戰事憂勞不淺,倒也不忍再加苛責。
而且李穆所謂的交戰不利,也是建立在李泰這一路人馬長驅直入、勢如破竹的對比上,而李泰大軍所以推進這麼迅速,關鍵還是在於高歸彥、高湛等人前赴後繼的資敵奉送。
如果真要按部就班的攻堅拔寨,李泰也很難推進這麼快。甚至如果不是高家人送的這麼乾脆爽利,李泰都不會到河北來,而是要跟李穆一起進攻八縛嶺。
八縛嶺這一條山道崎嶇險峻,較之雀鼠穀不遑多讓,李穆以一偏師受阻多時也是理所應當,而在井陘守軍稍有調整、救援不及便破城而出,及時的趕到土門關來與河北人馬配合夾擊,可見李穆等人也是非常努力的。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這一場戰事大獲全勝,不隻一鼓作氣的打通了井陘這一重要的通道,而且還將此間齊軍重創、完全解決了這一支武裝力量的戰鬥力,使其難能回援晉陽,也令李泰的心情大好,所以對人對事也就寬宏一些。
“八縛嶺山道尤險,想要突破確實不易。武安公等奮戰多時,不可謂不肯用功,今諸事並濟,可喜可賀,公等有功,皆錄計簿!”
講到這裡,李泰突然抬手指了指坐在帳內一側的李雅示意其上前來,指著李雅對李穆笑語道:“此番李雅激戰真定城中,與諸少壯勇毅可誇,以少勝多,可謂少流表率。來日歸朝論功,子邁於父,亦未可知啊!”
李雅聽到這話後,登時便不由得挺起胸膛,向著上方唐王叉手說道:“末將有幸,自幼追從主上,稟賦或差,卻能得明主恩用,不曾虛度時光。主上雄才,翱於九霄,末將等附驥而起,自應姿態英邁。阿耶中道得拾,有遜新事,少壯自謙,不敢比美!”
這小子得配南朝賢姝、耳濡目染,講起話來倒是懂得了高情商表達,可這一番話講下來高情商卻是針對的主上,搞得他老子臉色更黑:混小子什麼意思?老子不是主上元從心腹,沒資格跟你們比較?
此番參戰多有三衛兒郎,三衛子弟也多出文武之家,因此眼下大帳中也不乏父子並在。
聽到李雅在這裡氣勢不弱的公然擠兌他老子,諸少壯自然也都樂的眉開眼笑,尤其之前便對他老子有些不滿的賀若弼聞言後更是連連頷首,視線瞥著他老子,心裡念叨著少壯謙虛才不跟你們比較,要是不謙虛,再過幾年你算根毛啊!
不過賀若弼跟李雅相比還是顯得有點不硬氣,他舊年在平陽作戰時才被主上特招進了三衛之中,之後雖然也有一些沙場表現,但卻乏甚亮眼戰績。
李雅自小追隨主上,很早便參與諸場大戰,到如今已經是官居上開府驃騎大將軍,而他老子李穆前職荊州總管雖然也是封疆大吏,但官才大將軍。此番戰事結束後,李雅或就能直接進授大將軍,一舉追平其父了。
任何一個組織也回避不了新舊交替的話題,所以李泰也一直在用心培養少壯力量,而且這一次的戰事當中,一眾以三衛兒郎為代表的軍中少壯的確是表現優異、可圈可點。但若說就此取代老一輩的將領,則還是言之過早。
土門關雖然已經拿下,但定州方麵的戰事卻還未結束,高樂等將士們仍然留在定州城外保持圍攻。於是李泰便又安排李穆率領三千精騎北去,配合高樂等人從速攻克定州。
李穆倒也不辭辛勞,當即便領命北去。畢竟說起來雖然是笑談,可如果他在這一場滅齊戰事中當真乏甚表現而被自己的兒子超過,也的確是讓他有點無地自容。
接下來李泰便暫留土門關,一方麵整理一下此番交戰收獲,一方麵則稍作休整後準備奔襲晉陽。由於李穆等人到來及時,將土門關這裡西逃將士全都攔截了下來,所以到目前為止井陘失守的消息還沒有傳往晉陽,如果這一情況再稍作維持的話,河北方麵的魏軍西進或還能收到一定的奇兵之效。
定州方麵戰事結束的倒也很快,在李泰還在鹿泉與齊軍激戰的時候,段韶之子段懿先一步率領一隊齊軍北上,想要聯合定州城守軍內外配合以擊退城外的魏軍。
高思好倒也比較果決,雖然自己並沒有直接出戰,但卻派遣部將率軍配合段懿一起進攻魏軍城外大營,但是由於城外魏軍早有防備,加上一些河北鄉義的助戰,使得齊軍這一場反攻並沒有取得什麼戰果,反倒因為師旅出城使得高思好對於城內的控製變弱,加上一些敗卒北逃帶來了段韶師旅大敗的消息,使得城中爆發了幾場內亂。
魏軍趁勢再次發起攻城,而李穆也率領精騎抵達定州城下,定州城防便直接奔潰,守軍將士多從城北向外奔逃。高思好本也率領親信準備趁亂逃往幽州,但在出城時卻被其隨從呼喊泄露行跡,直接被魏軍在定州城北郊野攔截擒獲下來。其他一些軍眾則夥同段懿一起向北潰逃,暫時逃出了魏軍的追擊範圍。
隨著定州城被攻破下來,魏軍在河北方麵的軍事行動暫時便可告一段落,雖然還有一些州郡仍在北齊官員控製之內,但都不是關係到後續戰略執行的要地,倒也不必再急於攻奪。甚至定州這裡如果不是因為高思好手段玩的太臟,都可以留待打完晉陽之後再作處理。
攻克定州之後,李泰便以李穆暫時為定州刺史坐鎮收拾局麵,此間多有六州鮮卑,再加上土門關大營的齊軍多有潰散於境中,如果不加一個強力的鎮壓收拾,單單那些潰兵就有可能蔓延發展成為一個席卷河北的禍亂。
畢竟關於禍害河北這件事,這些六州鮮卑們那是真的熟,在東魏以前他們跟隨杜洛周、葛榮等人洗劫河北,而在東魏以後他們在高氏領導下有組織的剝削壓榨河北。所以李泰就安排高樂、李穆等將領們暫時留守河北,收編潰眾,維持穩定。
除了這些軍政上的安排之外,對於在定州所俘獲的高思好,以及幾名出麵詐降引誘魏軍前往定州的趙郡李氏族人,李泰直接下令在定州城外加以臠割之刑。包括之前在定州城外配合伏擊的高長恭,其首級也被送往定州城外一起祭告之前遭遇埋伏身亡的魏軍亡靈。
安排這些事情的同時,河北方麵諸軍集結井陘,除卻一部分留守土門的人員之外,李泰又親率五萬大軍,直向晉陽而去。
隨著魏軍諸路推進,晉陽周邊的防線被一點點突破,雙方力量全都以晉陽為中心向內集中,情勢變化也都瞬息萬變。而就在李泰還在土門關外與齊軍激戰的時候,晉陽方麵情勢又有了新的變化,更準確的說是突厥這個老騎牆又整起了幺蛾子。
這一次突厥與魏軍一起衝過北山長城殺入北齊境內,對於烏尊可汗而言不異於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突厥如今雖然作為草原上的霸主,但漠北風物又怎能與中國相比?
入境之後,突厥人馬撒了歡似的在肆州等地大肆擄掠,收獲頗豐,遠比他們之前在漠北欺壓掃蕩一乾胡部收獲大得多。不乏豪酋暢想,若每年都能有這樣的機會跟隨魏軍一起入境掃蕩一番,那簡直就太棒了!
當然他們也並不是甘心要給魏軍當狗,隻是覺得憑借自身的力量想要突破北山長城的防線還是有點艱難。最穩妥的做法則莫過於如今次一般和魏軍一起行動,讓他們既能獲得魏軍給予的糧草供給,又能在北齊境內放肆擄掠。
對於這一眾豪酋們的暢想,烏尊可汗自然知道他們是在想屁吃。西魏這一次很明顯是想一勞永逸的乾掉北齊,為魏國的唐王性格剛強、對待他們這些胡人向來嚴苛,早年陰山一戰令他心有餘悸,也明白一旦北齊為西魏所滅,那他們今日所暢遊擄掠的區域,來日將儘成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