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長廣王這一連串的質問,段韶心內不由得暗歎一聲,同時也頗感頭疼。
長廣王與當今皇帝乃是同父同母的至親兄弟,但彼此間關係卻並不怎麼好。雖然他們兩人舊年也曾親密無間的一起發動政變,但自那以後關係便是每況愈下,以至於都到了相看兩厭的程度。
如今皇帝陛下常年待在晉陽,鄴都這一攤子事務則基本上都交給了長廣王,除了一些實在避不開的人事之外,彼此間在某些方麵甚至都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就拿這一次段韶所計劃的收複建州一事來說,段韶是直接奏報到了晉陽,但晉陽方麵的皇帝卻表示在計劃正式執行之前,不必告知鄴都方麵太多細節。
皇帝或許是出於保密的原因,但是這一交代也體現出對於鄴都方麵留守人員的不信任。畢竟這些河北世族們與隴西李氏之間有著或深或淺的牽連,一旦讓他們知曉了北齊下一步的進攻目標乃是建州,西魏方麵知曉此事想必也就不遠了。
但是這種刻意的隱瞞,也就難免會將長廣王排斥在核心機密之外。而想要完成這一計劃,又少不了要依靠鄴都方麵的後勤支持。
皇帝不肯對長廣王開誠布公,段韶夾在他們兄弟之間也是頗為尷尬,此時麵對高湛的質問時,他一時間也不知該要如何作答,沉默片刻之後才又沉聲說道:“相王多慮了,如今我國與魏國對峙,核心安危便在大河以北,縱然有所圖謀亦不離此間,義陽之事或有或無、亦不必深問究竟。”
高湛倒也可以稱得上是精明警覺,在聽完魏國使者的控訴之後便意識到許多事情,但他卻以為段韶是要瞞著他率軍南去征戰淮南,則就不免顯得精明有餘而格局有缺。
段韶不方便直接向高湛透露收複建州的計劃,但也給出了一定程度的暗示,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黃河以北,南麵縱然有什麼舉動也不必深問究竟。
高湛對於這個答案自是有些不滿,旋即便又皺眉說道:“如今魏使入朝諸多責問,我**事我竟需要從敵人口中才能知悉,王又能否告我該要如何回應魏使?”
“相王實在不必為此煩憂,晉陽方麵想必會對此有所應答。魏使此番前來鄴都,無非是想以此事滋擾國中人情,隻需禮送出境,大可不必給予什麼回應。”
段韶聞言後便又沉聲說道:“朝廷連年大事人力物料構建鄴南防線,雖然不謂堅若磐石,但魏國想要突破防線也是極難,我國中人事隻要一應如常,實在不必在意敵之所問。”
高湛見段韶仍是如此口風嚴密,當即便又冷聲說道:“敵之所問可以不必在意,但今國中所謀我竟一無所知!王若自度能夠將我隔絕於機密之外、對事仍然全無影響,那自然大可不必告我。但如果因此而令謀劃之中恒生波折、甚至事有困阻,王亦應知錯不在我!”
段韶也覺得這麼大的事情竟然瞞住高湛,的確是有些不妥,畢竟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中,人員物資的輸濟都要經鄴都運抵前線。高湛若完全的懵懂無知,自然也就難以做出有效的配合。
皇帝大概是想等到晉陽師旅抵達上黨、即將發起進攻的時候再告知計劃,可問題是現在魏使已經來到鄴都質問,也引起了高湛等警覺與不滿,如今在麵對其人一再逼問,就算是不久後能夠了解事情原委,彼此間怕是也要埋下隔閡。
於是在沉吟一番之後,段韶才又開口示意高湛屏退閒雜人等,這才沉聲將自己的計劃稍作講述:“今建州為魏國所侵奪,對我國危害實在太深,這一情勢如若不加扭轉,則我國力消耗更深,久而疲敝……”
“你們竟要重啟大戰、攻打建州?”
高湛聽到這一計劃後,忍不住瞪大雙眼驚訝的低呼一聲,旋即便又一臉不滿的說道:“當下兩國相安無事難道不好?為何偏偏一定要貪功鬨事、再起戰端?建州之前所以為敵所奪,難道不正是因為其地不利固守?今縱奪回,難免再失,又會因此交惡鄰邦,交戰不利,又複乞和……”
這世上向來不乏慕強畏強之人,麵對身份地位或勢力不如自己的人會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可若是麵對比自己更加強大的人,則就委曲求全、甚至卑躬屈膝。
高湛雖然在國中地位尊崇,甚至與皇帝都大有分庭抗禮之勢,鮮少有人能夠逼得他低頭,但他卻正是不折不扣的畏強怯懦之人,當聽到段韶居然要興兵收複建州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並不是此事有幾分成功的幾率,而是擔心會因此觸怒強敵從而不可收場。
麵對高湛的這一番說辭,段韶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彼此之間的分歧已經大到了很難用道理去說服對方的程度。他也不免有些理解了為何皇帝陛下之前不肯將此事告知長廣王,這真可謂是知弟莫若兄了,如果從一開始便告知其人這一係列的計劃,這段時間下來還不知要搞出什麼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