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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7 良嗣守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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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信的葬禮,李泰也是全程參與。而在葬禮的過程中,他也越發有感一個時代的結束。

這感覺在之前的宇文泰葬禮上還不是很明顯,一則宇文泰有著前任霸府首領這一身份,凡所參禮眾人也都沒有太濃厚的情感流露,二則那時候李泰還沒有進行太大的改革動作,存在感不如今時這樣強烈。

前後兩場葬禮間隔雖然隻有十幾天,但時局前後所發生的改變卻是巨大的。獨孤信本身就人緣極佳,再加上朝廷給其規劃的葬禮規格並不遜於之前宇文泰,參加葬禮的人員更有過之。

許多時流並不是與獨孤家有著密切往來的親友,也並沒有被安排在送葬隊伍中,但也都自發的跟隨在隊伍後方,步行跋涉幾十裡的跟隨送葬。

李泰注意到這些自發跟隨的多數都是鮮卑武人,之所以一眼認出,不隻是因為鮮卑人天然在外貌上與漢人的差彆,更在於這些人的冠服多是鎮兵風格,係頸的風帽,窄口的袴褶,還有防風沙的罩衫,以及鮮卑人標誌性的編發。

拓跋鮮卑舊稱索頭,故而被南朝蔑稱為索虜。索就是指的發辮,滿頭編發便是拓跋鮮卑的裝飾風俗。孝文帝太和年間遷都洛陽後,大力推行漢化、移風易俗,許多鮮卑的禮俗也就此被拋棄。但北鎮作為舊日平城周邊的鎮戍所在,許多鮮卑習俗也就此得以保留下來,並隨著鎮人南遷再次進入內地。

之前宇文泰在世的時候,為了篡位、也為了調和國內的胡漢矛盾,進行了很多禮法文化和製度上的糅合交融。

但他進行這一係列改變的目的卻並不是要完全的進行胡漢融合,而是為了消除關西漢人對於他這個外族統治者的抵觸,所以很多政策看起來就有點矛盾彆扭。製度上去追求一個換皮周禮的六官製,但又強調一個氏族部曲的服從性而大賜胡姓。政策上的搖擺橫跳,為的是營造其宇文氏淩駕於胡漢群體的超然性。

李泰如今上位,自然不需要再像宇文泰那樣費儘心機的搞什麼小動作,像是六官製這種本就名大於實、實用性不高的改革,更是直接的明令叫停。而在其他一些禮俗方麵,雖然並沒有作什麼明文規定,但也不再像宇文泰時期那樣彆扭的張揚胡風。

就比如宇文泰和獨孤信,以及宇文毓與王雄等諸死難大臣的喪禮,都是用的漢家禮俗,不再特意安排什麼胡風的元素。

今天的送葬禮儀便俱依漢禮,當然時下所謂的漢禮其實也已經是胡漢禮俗交融的結果了,畢竟自從永嘉之亂以來,北方胡漢交融雜處也已經有兩百多年,無論彼此間關係是敵對還是友好,共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這麼長的時間,無論接不接受、彼此都會互相影響,也早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況了。

隻不過鎮兵這一個群體作為北魏漢化的滯後部分,還是保留下來了一些尚未被同化、仍然充滿地域色彩的禮俗。

不同於漢禮的莊嚴肅穆,鮮卑禮俗多少有些躁亂喧鬨。像是鮮卑喪禮中多有吉凶雜樂並用,歌謠鼓舞送終,主打就是一個熱鬨。

還有騎士奔馬前後望探、呼喝歌唱,據傳乃是舊年北鎮所在並不安穩,常有戰鬥發生,為免送葬途中遭到敵對勢力的襲擾伏擊,故而安排斥候警戒,隨著時間的推移便也漸漸轉變為一種禮俗。

這些自發隨行送葬的鮮卑武人們在剛剛離開長安的時候,也是按照北鎮舊俗載歌載舞,與整支送葬隊伍沉重肅穆的氛圍很是不大。還有隨行的官員入前詢問請示是否要將這些躁鬨之人逐走,被李泰給擺手製止了。

一則他也清楚鮮卑人送葬是有這樣的禮俗,這些人並不是在故意搗亂,二則一旦動手驅逐的話,難免會給葬禮蒙上一層不和諧的氣氛。

隨著送葬隊伍的前行,因為彼此間差彆明顯的氛圍,以及同樣明顯的體量規模,那些鮮卑武人們也漸漸有所收斂,不再去刻意張揚那些舊俗,也開始學送葬隊伍中人一樣肅穆而行,躁鬨的氛圍同樣轉為沉重,有一些已經年齡不小的鎮人用著蒼涼的語調高唱起曾經流傳北鎮的鮮卑歌謠,唱著唱著,已是潸然淚下。

這世上不隻生命會消亡,其他的事物也會。諸如某些風俗和傳統,或許未必會戛然而止,但當你偶爾想起的時候,往往才會發現已經許久不見。

後三國是一個動蕩的世代,也是一個交融的世代。當李泰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便已經開始思考胡漢交融的問題。

可當他真正成長為能夠掌握時局命脈的強力人物的時候卻發現,起碼在西魏政權中這個問題不成問題。

在西魏上層的政治結構當中,胡漢身份並不是政治資源分配的主要原因,地域、文武、親疏等等哪一個因素所帶來的資源分配差異都要超過了族群。

而在中下層的社會生態當中,鮮卑武人這一群體存在感越來越薄弱,關中府兵已經成為了主流武力擔當。至於民間鄉裡,不管你是漢是胡都得安於耕織、繳納租調。

就如同那些自發隨從為獨孤信送葬的鮮卑武人一般,隻要同路走下去,被同化、被融合已經成了必然。

可如果還要一味強調這一身份而標新立異,既然不相同道那就**消滅。所以哪怕胡漢矛盾比較深重和激烈的北齊政權,當晉陽武裝覆滅之後,這一矛盾便也不複存在了。

諸如宇文泰這種出身胡族的首領,或者高歡這種一定程度上代表胡族武裝利益的首領,需要去爭取漢人豪強世族的支持,以及在確保鮮卑武裝群體利益的前提下爭取漢人豪強世族的支持,所以民族政策是他們獲取認同和支持的一個著力點。

但是對於李泰這種正經出身漢人世族的首領而言,民族問題不成問題,壯大政權本身的過程中問題就迎刃而解,無非我劍利或不利。如果非要將這個問題單拎出來細致討論,這個問題反而成了問題。

在獨孤信的葬禮結束之後,參與群眾們也都紛紛入帳來拜彆唐公。拋開那些因為李泰的緣故而來送獨孤信最後一程的人來說,獨孤信本身的人脈遺留也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所以李泰在接受群眾拜彆的時候,也讓人將大舅子獨孤羅從草廬中引出,站在了自己的身邊,讓他有機會接觸認識一下其父所留下的這些人脈。

獨孤羅常年被東魏北齊關押在中山,對於時局人事多有陌生,西魏這裡的人情風物那就更加的生疏了,能夠了解熟悉獨孤信的這些人脈,對其立足關中也是意義非凡。

李泰如今則早已經脫離了依靠丈人人脈來獲益的階段,反倒是這些時流們需要借助和獨孤信的交情作為一個契機來與李泰進行交際,希望能夠獲得賞識。

“哀傷致毀,雖雲儘禮。但念及如今家事尤需長男當戶應對,如果因禮致病而荒廢人事,同樣也是不孝之舉。”

李泰望著一場葬禮下來悲痛憔悴的獨孤羅,忍不住便發聲勸告道。

獨孤羅聞言後又忙不迭欠身悲聲道:“唐公教誨,仆一定銘記於懷。隻是、隻是想到生人至今,雖有父母,但無一日受訓庭前、儘孝帷中,平生有見便在治喪,實在是悲不自……”

聽到獨孤羅這麼說,李泰也不由得暗歎一聲,生來便是囚徒、獲釋後便為父治喪,這樣的人生經曆也的確稱得上是悲慘。

他引著獨孤羅接見眾人,也是要借機考察一下對方,通過待人接物來看看獨孤羅秉性如何。

雖然常年遭受軟禁,但獨孤羅並未失教,先是跟祖父、祖母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也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啟蒙教育,直到幾位親長全都離世後才變得孑然一身。儘管其人性格上有點怯懦敏感,但人倫禮數、待人接物的常識還是懂得。

經過一番觀察,李泰對獨孤羅還算是比較滿意,並且有意讓其作為獨孤信的嗣子。

說到底,如今獨孤氏一家倒也並不需要多麼勇敢精明的家主,隻要能夠安分守己就能長享富貴,獨孤羅謹小慎微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是一樁美德。而且其人在關西並沒有什麼複雜的交際圈,也有利於杜絕一些是非紛擾於門外。

不過有鑒於獨孤羅同關西這裡的親友都還比較陌生,貿然以之為嗣恐怕也會引發獨孤善等諸子不滿、從而衍生出什麼家庭矛盾,所以李泰也並沒有即刻便公布獨孤信嗣子人選,而是安排獨孤羅先與兄弟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等到正式除服之後再做公布。

如果獨孤羅能在這段時間裡處理好與家人之間的關係,那無疑證明其人確是一個合格的家業繼承人。如果彼此矛盾繼續發展乃至激化,也能夠不曝醜人前的加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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