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張衡《南都賦》,極言盛讚南陽之繁華富庶,而這也的確是南陽地區曆史上最為高光的時刻。
在中古時代的農耕社會,任何地區想要獲得長足的發展、變得繁榮昌盛,最根本的就是農業要發達。農業是百業之根,農業昌盛才有百業昌盛。
南陽的發達自然得益於其優越的地理環境與資源,而能夠將環境資源充分開發利用出來的則就是水利。古代凡所農耕發達的地區,必然存在著優秀的水利工程,比如關中的鄭白渠、蜀中的都江堰等等。
南陽的繁榮發達同樣離不開這一點,西漢時期的南陽太守召信臣便是有史所載最早的在南陽係統性的修建水利工事的地方官,於其任內在南陽地區修建了包括六門堰在內的幾十處水利設施,使得南陽地區具有了係統化的水利灌既設施,對於區域發展可謂是居功至偉。
東漢時期的南陽太守杜詩,在前朝基礎上對治內水利設施大加修繕,並且發明創造了水排等各種水利農用機械,進一步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
南陽能夠成為繁榮富足的漢之南都,這前後兩位良吏功不可沒,故而南陽人稱頌為「前有召父,後有杜母」,州縣臨民官被稱為父母官,也是因此而來。
但是伴隨著東漢政權的衰落,南陽便也不複南都帝鄉的風光,除了東南末年出現一個據此而起的袁術之外便無可稱。等到了魏晉時期,也僅僅隻是北方政權的屯田區之一。
北魏奪取沔北之地後以此設立荊州,但也隻是將此當作與南朝對峙的前鎮,並沒有用心的恢複促進南陽地區的農耕生產。
李泰如今所接掌的南陽地區,可以稱得上是這一區域衰落的最低穀時期。就拿一個最基本的人口指標來說,如今的荊州在籍隻有八千多戶、合四萬多人。
這一數字乍看倒也不算太少,但是要知道南陽在東漢全盛時期人口是達到兩百四十多萬之巨,漢末袁術時期此地也仍有民一百多萬,哪怕是南朝宋蠻人大進時期,仍然有民八萬餘。
換言之在西魏統治下的荊州,氣質也非常符合西魏政權的一貫形象,除了一個窮殼子啥也沒!
一方麵是輝煌無比的過往曆史,一方麵是無比糟糕的狼藉現實,李泰也深知想要逆轉區域頹勢,將南陽從這低穀之中給拔出來殊為不易,注定是任重而道遠。
萬事開頭難,隻有找到合適的切入點才能事半功倍。南陽地區的破落原因是多方麵的,最關鍵的則莫過於戰亂對生產力和生產環境造成的破壞。
如今李泰先憑出擊襄陽震懾南梁,而東魏卻仍還困於侯景叛亂和南梁北伐之中,就連潁川的王思政都得排在後麵,自然無暇顧及荊州。
所以李泰也在自己心裡暗暗樹立了一個小目標,那就是在接下來一年的時間裡,讓州府所掌握的籍民人口起碼要達到十萬眾,並起碼要掌握五萬頃以上的良田。
這兩個小目標,哪一個都不怎麼好達到。加上從樊城遷來的近萬軍民,倒是讓州府所管人口增加到五萬眾,但在短短一年時間內想要翻上一倍,除非是戰爭或者是進行比較徹底的擴戶授田,否則非常渺茫。
至於如今州府所能掌握到的土地,則還遠不足萬頃,距離李泰的小目標差距則就更大了。
當聽到杜照徽建議將這些錢貨用於修整六門堰的時候,在場群眾們反應卻不甚熱烈,雖有零星幾人發聲附和,但絕大多數都仍然保持沉默,顯然這並不是一個眾望所歸的提議。
李泰將眾人反應收於眼底,對此也並不感到意外,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他們對此需求不大。
須知南陽盆地在全盛時期所能承載的人口可是兩百多萬,所以才需要發達的水利係統來促進農業發展。如今即便境內存在著大量蔭蔽的人口,
加上編戶籍民,估計也絕不會超過二十萬。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承載的人口卻縮減了十多倍,對於水利設施的需求自然就大大降低了,單憑境內自然存在的河流自然灌既,應該就可以滿足當下的人口規模。
常年的戰亂動蕩,也讓這些地方豪強們沒有擴大生產規模的需求。畢竟並不是人人都像李泰這種穿越者一樣反骨橫生、時時刻刻都想自己創業顛覆政權,大部分亂世中人求的也隻是一個安生罷了。
這些豪強們滿足現狀,李泰卻不滿足,尤其是心知南朝將要大亂,屆時江漢地區將會有大批的難民為了躲避戰亂而流離失所。
如果沔北地區的配套設施能夠準備充足,必然是能夠接納大批流人,讓區域內的元氣得到極大補充,也給這些可憐的江南百姓們提供一個庇護地。
他又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有人再作表態,便擺手阻止了還待發聲力勸的杜照徽,旋即便笑道:「杜明府所言的確是深切鄉情,水利萬物而不爭,若鄉德若此,孰言不美?但破土用工,難免役重,一旦過甚,便是虐民。」
眾人聽到這話後,便也都紛紛點頭附和,要比之前的態度積極一些。
畢竟他們本身沒有太大的水利需求,又深知州府人物貴乏,哪怕是有這位新使君出資,具體的役用人員想必還要境內諸家分擔,當然是不怎麼樂意沒事找事。
如果說的再透徹一點,那就是他們對於當下的鄉情秩序比較滿意,並不怎麼樂意官府插手調整改變,就算是好的一方麵也都心懷警惕。
「下民易虐,蒼天難欺!即便是調理地氣,但卻有失人和,那也不謂仁政。諸位皆地表雄傑、鄉義表率,自非尋常庸拙下民,不知可有兩全之法教我?」
李泰又望著眾人笑語說道,而眾人聽到這話後則連連搖頭擺手,不敢承受這誇獎,免得為了一時虛榮而招惹麻煩於身。
見他們頗有默契的反應,李泰便又暗歎一聲,不論他們之間鄉情是好是壞,可是自己來了,這種默契的氛圍可就要蕩然無存了。從此以後,荊州此地隻能存在著他自己的規矩。
他從大行台那裡學到,無論個體再怎麼強大,最好的鬥爭方式從來都不是對抗群眾,而是讓他們內卷起來。
「諸位太謙虛了,克敵製勝、宣政執法,你等或不及我。可若講到洞悉鄉情、節恤民力,我則不如諸位遠甚。今日杜明府所言修繕渠堰的善事,我是非常願意施行,雖有資財任使,但卻智力有困,不知該要如何體恤民力,此事便需借仰群智了。」
講到這裡,李泰便站起身來,緩緩行至廳堂門前,指著堂外那一堆財貨又說道:「在座無論是官是民,誰能助我重修六門堰而不惹積民怨,堂外物料儘皆與之!」
「使君所言當真?」
李泰話音未落,堂內群眾頓時嗡嗡議論起來,更不乏人神情激動的衝上前來追問確認。
瞧著這些人神情踴躍激動的樣子,李泰又不由得暗歎果真人為財死,賠本的買賣沒人乾、殺頭的行當搶著做。外間那堆財貨上,三家的血水都還沒有曬乾呢,頓時又成了其他人爭搶的目標。
「敢問使君,所言修繕六門堰事,是隻限城東的池堰還是包括貫穿三縣的渠塘?」
又有人發問道,確定一下工程具體大小,如果是後者那工程量實在太大了,足足數百裡的渠塘有的完全已經破損不見,耗工耗料都非常驚人。
可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這買賣可就大有可做了,須知外間可不止是州府的將近三萬匹絹和那三十斤金子,還有三家土豪他們數代人幾十年所積累的財富啊!
李泰自然不會負責具體的工程講解,見到他們全都對此流露出興趣十足的樣子,當即便決定由長史
崔謙、率先提議的宛縣縣令杜照徽等組成一個官方的招標機構,凡所感興趣的人家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方案,最終由官府挑選最優的一個方案交付施工。
這種官民合作的方式頓時也引起了眾人的興趣,尤其本就對這工事感興趣的人家,更是頻頻發問、了解細節,而李泰也都耐著性子一一為他們講解。
想要讓魚兒上鉤,餌料自然就得下足。這麼大的工程量,也並不是所有豪強都能吃得下的。眼見那些實力小卻又對此頗感興趣的人愁困不已,李泰還熱心的建議他們可以幾家聯合來投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