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各自神情都是一緊,然後便彼此對望一眼,似乎是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最終由黃伏虎上前一步恭敬回答道:「末將等三家多謝使君高義,因州府濟助普問州人,已經獲知許多有用訊息,想必不久之後必能將家兄等解救出來!」
聽到黃伏虎這充滿期待和信心的回答,李泰又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便又說道:「那麼你們三家具體已經知悉多少訊息?能否告知在座諸位,一人計短、眾人計長,群策群力,儘快將人尋找解救回來。」
在座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附和,不隻是為了滿足心中的好奇,想要搞清楚那三人究竟是生是死,還有一些其他比較微妙的心思蘊藏在其中。
那三人聽到這話後,神情更顯局促,明顯的警惕緊張起來,黃伏虎連忙又作拜道:「近日所得訊息既繁且雜,使君與在座諸君皆有公務繁忙,恐怕有擾諸位桉事……」
「怎麼能說是有擾桉事呢?這本來就是我桉中事,之前忙於兵事、不暇分身才將事情委托你三家處理,但州府還是足量供給懸賞資貨。是了,東門懸賞多日,已經耗資多少?」
李泰講到這裡仿佛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轉頭望向一名州吏詢問道。
那州吏站起身來回答道:「啟稟主公,庫中支付東門賞物合計金三十斤、絹兩萬九千五百匹。」
「什麼?」
「竟然這麼多?」
當聽到州吏稟告的數字,堂內眾人紛紛驚呼起來,沒想到僅僅隻是過了半個月的時間,那高台上賜物便被散去將近三萬匹絹,每天都要散去兩千匹之多!
李泰聽到這個數字後,也不由得眉梢一挑。他吩咐州府足量供給懸賞所用財物,卻又不安排人員進行監督,讓那三家全權負責賞物的發放,就是為的給他們製造一個中飽私囊、監守自盜的機會。
看來這三家也是將機會利用到了極致,這麼短時間便散出了這麼多的絹。若是按照他之前所公布的賞格,就意味著將近三千條有用的情報訊息,這得是那失蹤三人每根毛掉在了哪裡都查的清清楚楚啊!
當聽到這個驚人的數字後,不需要李泰再作催促,當即便有堂內的豪強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此事本來就震驚州郡,不乏人因此蒙受不白之冤。使君為了安境護民,不惜耗時巨資,隻為將事情調查清楚。
如今事情群眾矚望,州府又使物眾多,早已經不是你三家的私事。究竟獲取了什麼成果,還不速速道來!無論消息多麼繁雜,自有在堂群眾判斷是否值得數萬匹絹資!」
聽到這話後,眾人也都紛紛發聲附和,一時間可謂是群情激湧。
須知就在剛剛結束的襄陽之戰犒獎大會上,用作賞物的也隻有兩萬多匹絹而已,而且還是要由多家分領,行軍趕路又冒著喪命沙場的危險。
可是這三家僅僅隻是各家戶裡丟了一個人,借著新使君應急的安排,守住一處土台便分走了將近三萬匹絹,這怎麼能讓人接受?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當這個數字公布出來的時候,事情頓時就變了味道。
這將近三萬匹絹花出去,哪怕已經將那三人完好無損的解救出來,都會讓旁觀者們感到不值,更不要說他們錢散出去了,人卻仍然還不見蹤影!
那三人眼見周圍群眾全都怒目以視、群情激湧,一時間也都慌了神,未及開口,額頭上冷汗便湧了出來。
坐在上方的李泰卻抬手重重的敲在桉上,望著堂內眾人沉聲道:「你等群眾稍安勿躁,勿因聞耗重貨而情急難控。這些物料散出也是益及群眾,但能有助於事,也不謂可惜!」
說罷,他又望著那三人說道:「究竟懸賞獲知到什麼訊息,你們從實道來,不得隱瞞!這事情是我授你幾
家,若讓群眾知我錯眼識人,你等各自小心!」
「使君饒命!使君饒命……」
那三人已經是驚恐不已,當再聽到李泰這殺意凜然的話後,心防頓時告破,撲通一聲跪拜在地嚎哭乞饒起來。將近三千條情報訊息,他們就算能編的出來那也記不住啊!
李泰瞧著堂下這三人,心內也不由得暗歎一聲,他給這三家安排的情景實在太過考驗人性,能夠經受住考驗的著實不多。但這三家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把桉子做的這麼大,也足見他們的膽大與貪婪。
「本以為你三家痛失至親,一定會精誠於事、決不懈怠,故而將事情儘皆委之,卻不想縱情貪婪,全然不顧親人死活。國中自大行台以降,官長皆讚我精明善治,但此番卻因你等幾個鼠輩而遺笑人間!」
李泰憤然起身,指著那三人怒聲喝罵道,旋即又指著在場群眾沉聲道:「謀而失算,著實讓我汗顏。但我想請問你等在座諸位,究竟是這三人乖張不群、貪婪無度,還是沔北民風如此?」
這話說的便有幾分地域歧視之嫌了,堂內眾人聞言後雖有羞惱,但看到那活生生的例子,一時間也有些無從辯駁。
堂中氣氛沉默了一會兒,宛縣縣令杜照徽突然站起身來,先對李泰深作一禮,然後才又說道:「地有肥瘠,田有稻稗,水有清濁,人當然也有善惡!沔北此鄉雖然久遭戰亂、教化斷續,但鄉人亦明德尚義、尊親愛友。
區區幾名喪德負義的鄉賊,實在不足以論證鄉俗民風之優劣。某等官民皆仰使君宣風教化,自此以後,鄉德民義皆決於使君,使君教善則民善。若再有邪惡雜生,法不禁之,眾亦唾之!」
「杜明府所言,德言矣!區區二三盜夫,的確不足以目為州郡之恥!」
聽完杜照徽這一番話,李泰皺起的眉頭才略有舒展,轉又望著負責城防治安的防城大都督竇熾說道:「即刻查封這三家宅邸族地,不準一端庫物贓款流出於外!凡所有涉族人,一概不準放過!」
那三人聽到這話,各自又忍不住悲鳴嗚咽起來,但是他們的貪婪都已經觸犯眾怒,群眾將其慘狀看在眼中也並不覺得可憐,隻是倍感憎惡。
如果站在道德的視角,李泰這件事的確做的挺不地道,賊喊捉賊、釣魚執法,刻意的用巨資去誘導人犯罪,實在有違一州父母官這樣一個身份。
可問題是,如果用正常的方法手段,他能這麼輕鬆的解決這些盤踞地方多年的豪強?也學他前輩長孫儉一樣樂嗬嗬的跟這些土豪們做朋友,你們隻要不造反我就不乾涉你們?
這三家監守自盜、貪贓巨萬,所謂的懸賞救人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那三人究竟下落何處、是生是死,群眾們也早已經不再關心,畢竟就連他們各自的至親族人都覺得錢比他們重要。
將近三萬匹絹絕對是一筆巨款,短時間內想要流通花費出去也非常困難。竇熾奉命查抄這三家之後,大部分的贓款都被追回,若再加上他們各家本來就有的積儲,都還富餘有剩。
畢竟這三家豪強本來就是州內大戶,資業分布跨郡過縣,單單儘數封查就花了幾天的時間。正因家業勢力如此雄厚,他們才敢在李泰入境尹始便不給麵子。
僅僅隻是解決這三家,當然不是李泰的最終目的。三家資業雖然可觀,但也滿足不了他的胃口。
在他將前刺史泉仲遵禮送出境,並且派遣使者隨其一同返回華州奏報出征襄陽事宜之後,趁著這件事情熱度尚未消退,又將眾屬官與諸豪強代表召集到了州府中。
眾人來到州府後,第一眼便看到了堆放在州府大院裡從三家當中查抄出的那些錢絹財貨,不免又都驚歎不已,感覺這半輩子裡看到的錢財,都沒有這位新使君到來這不
到一個月時間裡見到的多。
這麼多的財貨公然堆放在州府院子裡,也不免讓人心生好奇這位新使君葫蘆裡又是賣的什麼藥。
待到群眾再齊聚堂中、各自入座,李泰便歎息說道:「杜明府前言自此以後鄉德民義皆決於我,近日來頻作思省,也感觸頗多。前者錯信惡徒、所托非人,這是不容矯飾的事實。惡徒出於鄉裡,於眾鄉人而言也是一個難以抹去的汙點。
亡羊補牢,事猶未晚,我生性坦率,不善矯飾,今日召集眾位於此,便是想請教眾位鄉賢,鄉裡有什麼危困亟待解決,讓我能為州人排憂解難?堂外資物曾存於賊戶,我絕不會再吝嗇收藏、汙我府庫,隻希望能夠善用物料,解民倒懸,鄉野馨香勝過庫藏殷實!」
眾人聽到這話後,頓時又嗡嗡議論起來,隻覺得這位府君莫非跟錢有仇?之前是各種揮灑豪擲,如今總算見著回頭錢了,卻又召集群眾請教該要怎麼花出去!隻不過究竟什麼鄉裡事情能夠耗使這麼多的財貨,他們一時間倒也沒有一個主意。
又是那位杜縣令率先起身說道:「使君德如日月,實在是令下官欽佩萬分!當下州境之內確有一事亟待處理,穰城西境有六門堰水事,乃前漢召公所造、截流淯水所設池堰,可既穰城、新野等諸縣數千頃沃野良田,今卻年久失修,渠池壅塞……」
李泰瞧著這個侃侃而談的杜縣令,滿意的點點頭。
出於整治洛水的成功經驗,再加上古代社會的水利工程對農耕的重要性,他也將此當作自己興治沔北的突破口。先借這個杜縣令的口試探一下群情如何,如果不如預期的話,那就得繼續上猛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