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後路人馬陸續到位,李泰也並沒有下令立即向樊城發起新的攻勢,而是中規中矩的著令大軍在樊城數裡外紮設大營略作休整,順便就近砍伐竹木材料以打造各類攻城器具。
速戰速決的攻克下笮戍,也讓李泰初步確立了他在荊州諸軍中的軍事威望,眾屬官豪強們各自率部抵達便是表明了態度,對李泰的命令也都不打折扣的執行,很快就在樊城北麵構建起了營壘基地。
城外敵軍大部彙集於此,自然給守軍將士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然而眼下對他們而言,擾亂軍心的還不止於此。
之前那種被麻布包裹的砲石還會不時砸入城中,除了紙團之外,還有一些精美的絹帛也用作了書寫的材料。
一般的民眾目不識丁,即便撿到紙團也不太留意上麵書寫的信息。可那些帛書材料本身便具有價值和用途,想要儘數回收上來卻是困難。
為了確保類似的消息在城中流傳開來從而動搖軍心,劉方貴不得不從城頭抽調一部分甲卒組成多支小隊,時刻留意那些砲石的落點,然後在第一時間趕過去收取。
至於這些消息是真是偽,他無從取證也不敢妄加判斷,在權衡一番後決定還是要通知後方的嶽陽王。如果是真的那自然需要對杜氏多加防備,如果是假的或許也能借此從襄陽獲取更多援助。
劉方貴作此思計,但卻並非人人都如他這般想法。
當樊城使者攜帶這些紙書帛書渡江回到襄陽呈獻,嶽陽王在看過之後臉色頓時大變,當即便疾聲發問道:「這些惑眾妖言,可曾流傳於外?」
「敵人以石砲傳入城中,城中不乏軍民有見,但劉司馬已著令封鎖水門碼頭,除了末將之外,並無軍民南來……」
聽到使者這麼說,嶽陽王才鬆了一口氣,轉又聞聲吩咐使者且先退下休息,待到使者退出後他便又目視親信低聲吩咐將此使者嚴加看守、不準接觸外人,同時嚴查漢北歸人,不準混入城中。
待到諸事安排完畢,嶽陽王視線再落回那些材質各異的書文上時,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捶桉破口大罵道:「狗賊、狗賊,將此妖言傳回襄陽,是何居心!」
堂內眾親信已經打好腹稿,準備痛斥杜氏膽大包天了,可當聽到嶽陽王的斥罵聲時,不由得便愣了一愣,轉又細細品味這才確定,嶽陽王所斥罵的的確是揭發陰謀的劉方貴、而非心懷不軌的杜氏,一時間全都有些不明所以。
「杜氏刁惡,由來已久,因其族勢雄大難製,有此陰謀不足為奇。我所以不作深問,恐其驚懼弄險、害此一方安寧。劉方貴不能感此相忍為國之懷抱,助敵發揚醜惡、傳播妖言,著實可恨!狗賊是欲借我勢力助其鄉鬥,罔顧國家安危,我若因此自亂陣腳、傷害強宗,又該憑誰克製虜賊?」
嶽陽王口中怒罵著,一副聲色俱厲的模樣,以此來掩飾心中的驚懼。
這些書文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揭露出一個事實,那就是他要假借今次與西魏戰事削弱雍州當地勢力,而此間勢力雄大的豪強大宗同樣也可反過來借此打擊他。
杜氏兄弟多在漢水上遊擔任郡守,在襄陽本地也頗具部曲與人脈,毫無疑問是具有這種能量的。
嶽陽王不是沒有預知到這個風險,所以他也並不想將自己擺在杜氏此類豪強大宗的對麵,他真正想要打壓的是劉方貴這種雖然頗具資望但本身勢力並不強大、卻又妨礙他施行政令的州府老人。
劉方貴沒能有效支援下笮戍、致使杜幼安陷於虜中,自然是交惡於京兆杜氏,而這對嶽陽王來說就是非常好的局麵。
劉方貴因恐杜氏追責,就必須要力守樊城不失,通過戰功獲取保障。穩坐襄陽的蕭詧就可以逐步添油的將與劉方貴有關的軍政人員派
往樊城加以消耗,最終虜賊退走,劉方貴勢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他便可以用此當作一個籌碼與杜氏交談。
可現在此人非但不將心思用在正途,反而還將敵人投來的妖言傳往漢南,在蕭詧看來,不隻是挑撥離間,更是隱隱的示威。就算他與京兆杜氏有什麼矛盾糾紛,又豈是區區一介州中老吏能夠置喙!
因為擔心身在前線的劉方貴再有什麼雜念以致失控,嶽陽王稍作沉吟後,便對其心腹部將王操說道:「劉司馬身在前線與敵交戰,難免憂思重重,偶或心防失控、難免行差踏錯。為免他後顧之憂,王參軍訪其家宅,將他家人暫且引入王府款待保護。」
王操連忙便起身領命,旋即便退出直堂、帶領一部人馬前往城中捉拿劉方貴的家卷。
除了劉方貴之外,京兆杜氏這個大隱患也不能視而不見。嶽陽王環顧直堂一遭,頓時便皺起眉頭道:「蔡參軍何在?速速召他來見!」
時間足足過去了小半個時辰,蔡大寶才從外間匆匆入堂進拜大王。
嶽陽王也沒有再怪罪他缺席,擺手屏退其他人後,便望著蔡大寶說道:「蔡參軍,我不想再與虜賊交戰下去,你可有計?」
「什麼……」
蔡大寶聽到這話後頓時一愣,下意識的驚呼一聲。
嶽陽王臉上閃過一絲羞赧,他也自知這決定有些輕率,很快便麵露愁容道:「我並非怯戰,虜賊雖然攻克下笮戍,但仍有樊城、漢水為阻,想要抵近襄陽談何容易!唉,隻因內部不靖、為敵所趁,若不儘快止戈於外,恐怕將要興亂於內了!」
說話間,他將樊城遞交上來的那些書文展示給蔡大寶,而蔡大寶在看完之後頓時便也皺起眉頭道:「無論此計真假,的確需要嚴陣以待。方今雍府人物畢集襄陽以待虜賊,軍民望北皆有切齒之恨,若杜氏果真妄結虜賊,這正是趁勢拔除癰毒的良機啊……」
聽到蔡大寶勸他趁此時機直接鏟除杜氏,嶽陽王卻搖頭歎息道:「杜氏方鎮相結於外、勢力當我上遊,哪怕太平歲時若欲謀之都不容易,更何況今尚有虜賊臨水望我。
蔡參軍計議雖有道理,隻憾我勢力仍有未及。更何況我若強殺杜氏,襄陽諸族則必痛傷其類,韋、柳諸族恐怕都要目我為仇。唯今之計,與敵止戈,安撫治內,憂患自解,蔡參軍可願為我行使一程?」
「大王既有所命,下官豈敢推辭。但此行能否遂願,卻難以預知。」
蔡大寶見嶽陽王心意已決,便點頭說道,稍作猶豫後他才又開口說道:「下官前之所以缺席,是為探證一事,正待奏告大王。大王可還記得日前府中所召門客李仁略?」
嶽陽王聞言後點點頭道:「這李仁略學術雖然未達玄微奧妙,但也還算可觀。可見這些虜廷舊戶倒也不失傳承,難怪其宗族能著於一時。但今戰事為先,這種訪賢征才之事還是暫放一邊。」
「但是大王,這李仁略並不隻是一個簡單的逆旅遠客,當下魏國統軍大將、荊州刺史李伯山,正是其子!」
蔡大寶這話一說出口,嶽陽王直從席位上驚立起來:「什麼?你再說一遍!」
「舊年兩賊交戰洛北邙山……」
蔡大寶當即便將李泰父子因邙山之戰而失散的前因後果講述一番,繼而一邊暗窺著嶽陽王神情變化,一邊又說道:「大王今欲與敵止戈,對兩方軍民誠是大善。若能使李仁略共臣同往,事必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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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父親竟然流落於襄陽、寄居於自己治下,頓時便換上了一副誌得意滿的表情。雖然還未想好該要如何利用這一機會,但顯然不會輕易放過。
蔡大寶聽到嶽陽王這麼說,心內不由一歎。他與李仁略私交不錯,故而才對其人身世了解不少,又向其人求證自己的猜測,這才挖掘出如此驚人的消息。
嶽陽王想要與敵談和,在他看來是一個順勢送李仁略北去與家人團聚的好機會,故而才主動提出,卻不想嶽陽王另有大圖。雖然心中慚愧有負友人,但他心中自然還是以大梁、以嶽陽王的利益為先。
「蔡參軍你先往李仁略住處,將他禮請府中供養起來,他但凡有什麼需求一概滿足!」
嶽陽王先對蔡大寶叮囑道,旋即便又喃喃自語的盤算起來:「那李伯山在魏已經是位高權重、前程遠大,必然不肯附我,邀他南來是強人所難。可若據此讓他助我做成我不便之事,這也不妥……」
盤算半晌,嶽陽王仍然沒有想好如何利用才能讓此事利益最大化,唯一可以確定的,還是得儘快同那敵將李伯山取得聯係,暫且將其心意試探一番。若是此子凶頑不化、昧於孝義,那麼他也是白高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