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勢位漸高,已經有挺長的時間沒有被人當麵挑釁了,乍一聽到此人頗有不善的與其言辭,一時間還感覺有些新鮮。可當他視線一轉循聲望去,心中些許霸總情懷頓時便蕩然無存。
他並沒有搭理這名蠻酋,而是又將視線轉望回泉仲遵身上,觀其神情有些驚慌局促,看起來不像是約定好要給自己什麼紅臉白臉的下馬威,估計隻是單純的約束不住桀驁下屬。
「泉將軍不必多禮,我今入州也是承你前功,禦敵於外、保全疆土,可謂壯哉!」
他也翻身下馬,微笑著走向泉仲遵。
泉仲遵見李泰並未計較那蠻酋聲言,心內也鬆了一口氣,旋即便向身後群眾介紹道:「這一位雄姿醒目、超越尋常的英俊郎君,便是西河公李使君!
李使君乃是國之壯士,前有攻破晉陽、勇奪河陽等大功,皇命嘉獎、國中自大行台宇文丞相以下,不無對李使君禮遇有加!除了征討東賊,李使君還善治胡荒,國中北州本是秩序不存的荒土,李使君赴鎮短年,諸州都人事有序、氣象可觀!」
伴隨著泉仲遵的傑少聲,這些荊州文武屬眾們也都紛紛上前見禮,隻是這份恭敬多少有些流於表麵,甚至還有人眼神肆無忌憚的直盯著李泰上下打量,完全不像是一個麵對上司時該有的態度。
泉仲遵見這模樣,也是有些尷尬,硬著頭皮要向李泰介紹州府重要屬官,卻被李泰擺手給打斷了,隻是又對泉仲遵說道:「請問泉將軍,安置我部人馬的營壘造定沒有?」
泉仲遵聞言後便連連點頭,是在位於城南護城河下遊幾裡外的平野上,他親自引領李泰前往。至於那些至今還未得李泰正眼去看的荊州屬眾們,彼此對望幾眼便也都跟隨上去。
這大營選址還算可以,背靠坡嶺遮蔽風沙、前有溝壑不失防護,整體規模也並不算小,容納萬餘人馬應是綽綽有餘。
泉仲遵引著李泰行入中軍大帳,但那些隨行至此的荊州文武屬眾們則就有些猶豫,雖然彼此還沒怎麼交流,但已經是感覺出李泰有些年少氣盛、目中無人了。這要直接入帳,恐怕是要遭受拿捏。
有幾人在帳外頓足權衡片刻,便刻意放大了聲調對同伴說道:「請轉告兩位使君,戍內還有一些雜務,雖然不緊要但亟待處理,實在難以久留……」
本來已經入帳的李泰聞聲後行走出來,手扶佩刀環顧眾人,口中則說道:「是哪幾位事務催人,不暇留此?」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這些人雖然不乏桀驁之類,但今身在幾千精騎的環繞之中,包括之前發聲那名蠻酋在內,一時間也都不敢直接頂撞已經頗有傲態顯露的少年使君。
又是泉仲遵陪著笑走上前來說道:「使君或有不知,之前犯境的南人雖然被逼退,但諸境仍然不算安定,需要勤做巡警。」
有了泉仲遵發聲,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點頭,而之前不欲入帳之人也都趁勢舉手告退。
李泰有些無語的瞥了泉仲遵一眼,倒也不覺得他夥同群眾排擠自己,這人也算一名勇將,同東魏作戰勇猛以致眼被射中,今卻成了一個和事老,足見此間鄉勢之壯讓他這個入境強龍都壓製不住。
不過李泰也真沒打算即刻便跟這些豪強蠻酋們翻臉,望著那幾名告辭之人也不露怒態,反而著員牽來幾匹駿馬並對那幾人笑語道:「我雖然忝為鎮主長官,但荊州之所以能夠安定,還是仰仗你等久在鎮守的勤勞群眾。
行前大行台亦有命令,著我一定要鄭重嘉獎前番卻敵將士。今日初見正待采錄諸位功勳,不意你諸位勤於營事,不暇參會,但也不要擔心功績不揚,日後補述亦可。且贈幾匹便於策禦的良駒代步,還請不要推辭。」
此言一出,在場群眾全都
麵露喜色,原本以為之前阻拒南人兵馬一事已經就此揭過,卻沒想到還有下文。雖然關西朝廷素來不以豪爽著稱,但有總比沒有好。
至於那幾名發聲告辭的,也不乏人心生懊悔,又再開口說道:「營事雖忙,但下屬代勞即可。使君新入,自當留此細稟州事。」
但還是有人不受李泰的言語誘惑,接過那贈送的戰馬韁繩便翻身上馬,快速的策馬離營。
李泰對此也不在意,隻是給身旁李去疾打了一個眼神,李去疾便微微頷首,暫退一旁。
選擇留在此間的群眾簇擁李泰入帳,態度要比之前熱情一些。除了李泰所言論功行賞的緣故,也在於他之前贈送駿馬的行為也表現出他並非眼高於頂、不近群眾之人。
李泰入帳之後,並沒有即刻便與群眾議論前功,而是表示先跟泉仲遵完成一下職事交接:「受命以來,途行緩慢,有累泉將軍於此代勞久候,如今既已入境,自然應該擔當州事,還將軍以悠閒。」
泉仲遵也算是臨危受命,儘管成功解決了危機,但也被各有訴求的境內豪強們搞得焦頭爛額,自然樂得趕緊將這燙手山芋給交出去,今日出迎的時候便已經將州府印信與都督符令一並帶在身上。
聽到李泰這麼說後,他也不作遲疑,便將諸符印就桉逐一移交給李泰,然後彼此又約定好來日驗看府籍庫藏等諸事程序。
符印交出之後,泉仲遵自是無事一身輕,神情也肉眼可見的輕鬆下來,可見待在這個位置上對他而言真的是不輕鬆。從現在開始,他便與荊州人事無關了,哪怕李泰即刻跟土豪們鬥起來,他也隻是往後站一站彆迸自己一身血。
但李泰卻還要拿他來做文章,待將諸符令妥善收起後,便又望著泉仲遵笑語道:「前言承將軍前功,絕非虛辭。我身至此,雖是上命所用,但亦絕非竊功之賊!簡備薄物,以酬將軍。另將軍部曲往來所耗之行資,待到將軍歸鄉之後,我商原鄉徒亦必陸續送達。」
說話間,他抬手向下招了一招,便有兩名親兵各自手托一漆盤走上前來,漆盤中則各自盛放著足赤金餅,每一金餅一斤重,兩個漆盤加起來足足一百斤重的金餅!
泉仲遵本來還待擺手推辭表示不必,看到這一幕後卻是驚得言噎在喉、說不出口,至於帳內在座其他人則就紛紛驚得瞪大兩眼,幾乎要用眼神將那兩大盤金餅給吞沒下去。
憑他們一貫以來的經驗,隻覺得關西霸府縱有獎賞,恐怕也隻是象征意義居多,絕不會有什麼財貨重幣。
但今李泰這個新使君一出手便直接擊穿了他們想象的天花板,整整一百斤的金子,這還隻是一點前戲小菜!泉仲遵所部數千人馬從商洛到荊州往來消耗物資同樣不是小數字,居然就連這也報銷!
一時間,之前還有些不怎麼恭服李泰的荊州群屬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要為新使君效命的豪情!
「這、這實在太貴重了!末將實在、實在愧不敢當……」
泉仲遵過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從那兩盤金餅上收回,轉又對李泰連連擺手道。
「我既贈送,君且笑納。碌碌無為而坐享千金者,人間不乏,此類盜賊尚且不慚,泉將軍又有何愧不敢當?」
李泰雖然有錢,但也不是隨便拿錢砸人。
泉仲遵雖然卸任荊州刺史,但又歸任鄉裡洛州刺史。商洛之地是南陽之與關西人事溝通的重要橋梁,李泰想要深入的經營開發南陽盆地,必然是繞不開泉家盤踞的洛州,重貨相結也是希望泉仲遵能在日後發揮其橋梁作用。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給這些荊州豪強們打打樣,老子就是這樣一擲千金的豪爽漢子,該要怎麼待我,你們自己盤算。
趁著眾人還被這百枚金餅砸的頭腦發
懵之際,他便又沉聲道:「爾等諸將共同拒敵,自當加賞。但今前事未竟,故而暫不論功。南麵賊徒雖已退兵,但仍沒有投書告其輕啟邊釁之罪。
我既入鎮,豈容賊性猖獗滋生而無受懲戒!即刻致書襄陽,限其自此以後旬日之內遣使北來謝罪請恕,否則我將發兵叩關,嚴懲狂逆!」
帳內眾人此刻滿腦瓜子都在盤算自己能夠分得多少金餅,卻不想李泰轉頭言及要與襄陽開戰,無不驚愕變色,紛紛奏告不可。
然而李泰卻並不給他們爭辯的機會,隻是再作重申道:「我今攜兩萬精甲入鎮,豈是忍聲吞氣、委曲求全?爾等群徒各自備戰,有功必賞,勿言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