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華州、渡渭水,南去商洛,再經丹水而下過武關,便行出秦嶺山脈,即將進入南陽盆地的範圍。
丹水沿南陽盆地西線邊緣向下流淌,隊伍行入此間便需向東而去、渡過丹水之流的均水,便進入了南陽盆地的腹心地區。
均水河道上並沒有固定的橋梁可供同行,想要過河唯仰舟楫。李泰所部人馬甲兵、工匠、士伍丁役等等,足足達到一萬五千餘眾,再加上龐大的輜重後勤隊伍,想要儘數過河顯然並非三五艘渡船即可。
早在將要抵達武關的時候,李泰便著員快馬先行一步,通知當地州郡長官準備迎接大軍事宜。隊伍行出武關古道所進入的第一個地方即就是淅州,而時任淅州刺史的崔宣猷也早已經率領府左們於州境內迎接李泰一行。
「下官崔猷前得使君遣員傳信,今共州府群左於境恭迎使君。大軍行途所需舟車,州府亦儘力置備,或有不足之處,敬請使君見諒!」
眼見李泰在眾親兵們簇擁之下策馬行出,崔猷忙不迭率領眾人趨行迎上,立於道左馬前作揖見禮。
李泰見狀後便也連忙翻身下馬,連忙抬起兩手托住崔猷臂彎不敢受禮,口中則笑語道:「崔車騎在事則先遣,在私則德長,後發晚輩入此尚需多請賜教,車騎切勿多禮、見笑晚輩。」
早年他初入關西,之前被李虎刁難、無意間得罪長孫家時,崔猷都曾出麵發聲相助,如今相逢於此間,李泰自然不會因為官職更高而作倨傲之態。
崔猷眼見李泰態度如此,心中也頗感欣慰,但仍謹持下屬禮節,將其州府群眾一一向李泰介紹一番,旋即才又笑語道:「知曉使君將要出事荊鎮,下官心實振奮,使君名門驕子、勇冠諸軍,和洽群眾且能勵人上進。今諸群眾得仰使君卓然風采,當知前言不虛!」
如今的李泰,可以說是一眾西遷世族當中人見人愛的大團寵,可以說是憑其一己之力突破和拔高了關東世族在西朝的待遇和權位。諸如崔謙等親戚黨徒們,更是因其而獲得了實實在在的進步。
李泰近年多以剛強勇猛形象示人,每每時譽激揚都與戰功有關,時人麵對自己時也多謹慎敬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類似的讚揚了,聞言後也是高興得很,便與崔猷有說有笑的往州境內去。
淅州也屬於李泰都督十三州的其中之一,但其州境轄地卻並不算大,地處秦嶺山脈與南陽盆地之間的過渡地帶,基本上的職能定位就是把守著武關道的出入口。
李泰隻督兵事,倒是不好過於深入的打聽此間民生政務如何,可當向崔猷問起此州州兵武備情況時,所得答桉也有點讓他傻眼。
淅州雖然是州一級的行政級彆,但唯一可稱得上武裝力量的就是配給州府使用的兩千多名蠻人士伍,如果有軍事需求的話可以勉強湊出四五百人的蠻兵。
淅州雖然武裝力量微弱,但那是因為州治定位使然,倒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此間乃是南陽與關中之間重要的中轉地,因此車馬舟船等交通工具儲備都非常可觀,而且武關守卒輪值時常常於此休整。
聽崔猷介紹到這裡,李泰頓時便來了興致,便問起崔猷此間用於水戰的戰船攻具等準備如何。
崔猷聞言後搖頭苦笑道:「水戰固非我等北人所長,戰船之類縱然備置也難免久閒,且每年養護折耗也是開支不小,因此州內無備多少。即便是荊州本鎮,同樣備置不多,所在舟船唯津渡而已。但若戰事有需,可以襲取敵之水岸塢戍,若攻不得,雖窮思也無益。」
李泰也聽出了崔猷的言外之意,就是說水戰咱們實在不擅長,你要真想乾也不是不可以,打下敵人的船塢就有戰船用了,可如果連南人的船塢都進攻不下來,那乾脆就洗洗睡吧。
所以說窮也不是一無是處,
起碼在人頭腦發熱的時候還能擁有一道安全杠,如果闊的要啥有啥,那麼送人頭可就送的無比絲滑。
李泰又在淅州州府留宿一晚,順便向崔猷請教一下如今荊州周邊具體情勢,而崔猷的回答也讓他不敢多抱樂觀之想。
總而言之,就是王思政之前棄鎮前往河南,給荊州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甚至險些出現權力的真空。
長孫儉在鎮多年,雖然軍政事務上乏甚建樹,但也總算能夠維持一個基本的局勢安定。而在長孫儉之下,荊州方麵最重要的軍政人物就是從河洛戰場轉戰而來的權景宣。權景宣所部人馬也是之前荊州戰鬥力最為可觀的軍隊,憑此守禦境中、懾服內外。
王思政之前從荊州帶走的萬餘人馬,雖然有一部分是他從恒農帶來的本部部曲,但其中多數還是荊州當地人馬。
由於霸府鮮少直接增兵荊州,荊州武裝力量的發展也是非常緩慢,雖然號有數萬之眾,可是絕大多數都是當地豪強部曲與各部蠻兵,真正隸屬州府管轄的則不過數千之眾。
王思政此去河南便帶走了大部分的州兵,尤其是權景宣所部人馬也隨之而去,使得荊州一時間完全沒有代表西魏霸府的軍事力量存在,僅憑幾個郡縣官長完全壓製不住豪強蠻酋。
這些當地豪強蠻酋們生活在南北交接的邊境之地,本身就是心思女乾猾、易亂難安之輩,眼見荊州防備如此空虛,自然難免蠢蠢欲動。甚至有些本就與南朝往來密切者更是趁此傳遞消息、意圖招引南人入寇,梁國以其宗室蕭範領兵進犯,於此便不無關係。
幸在商洛豪強泉仲遵及時率部趕到,增設防務並號召州人群起抵抗,這才成功守住州土未失。而泉仲遵號令州人的主要方式,便是將州郡官位大量發授那些引眾觀望的豪強蠻酋們。
所以如今荊州雖然保住了,但人事吏治卻是一塌湖塗,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
崔猷對於荊州的軍政亂象也隻知一個大概,畢竟在職權上來說他還處於荊州的下級,告訴李泰這些也隻是給他打上一個預防針。
但李泰在聽完之後,卻不由得感覺就算隻是一個預防針、這藥勁似乎也有點大啊。
有感於荊州情勢不妙,李泰也並沒有再繼續於途逗留,第二天一早人馬半渡,他便帶領所部三千精銳直往穰城而去。
南陽盆地舊在兩漢時期可謂時分的興盛,但魏晉以後很快落寞下來,再加上李泰抵達此境的時候已經到了深秋時節,田野間草木凋零、分外寂寥,視野所及人煙甚少,偶有村邑聚居之地,必有圍牆隔絕內外,可見所受戰亂戕害之深。
李泰見到這一幕,也不免皺起了眉頭。在他觀念中,南陽此地數年來三國鮮有交戰於此,而且表哥崔謙從長孫儉那裡打聽到的最新情勢,也說州人生活安定,多絕適亂之風。但憑他實地所見,民眾卻有種驚弓之鳥之態,遠不像是承平歲月該有的樣子啊。
他們一路行進,分布周邊的遊騎斥候也回報周遭會有一些成群結隊的徒卒出現,想是畏懼他們的隊伍規模而未敢欺近,追之則散,瞧著不像是什麼善類。
三千多人的騎兵大隊在這曠野中還是極具震懾力的,李泰一行無驚無險的順利抵達穰城城外。
這城池周回近二十裡,規模倒是不小,城南有河東西橫陳、繞城而過,城東則堆土成丘、丘上設有戍堡望樓等設施,西北兩處城門則一直緊閉著,瞧著倒是一副守備周全的樣子。
李泰繞城欣賞一周,城頭上也不斷的有守軍甲卒緊張喊話,並且打開的幾處城門也在慌忙關閉。
李泰正待看一看守城將士應激反應的表現如何,倒不急於著員通告名號,所部人馬也隻是陣列城西。瞧著城內不斷奔走調度的卒眾們倒是不失條理
,不過李泰也注意到這些卒員中相當一部分所著並非一般的袴褶戎裝,多有斑紋著彩的衣飾,且所呼喝多是聲調晦澀、難於聽辨的土話。
正在這時候,後方又有一串煙塵由遠及近而來,數名騎卒奔行入前,揮舞兩手示意沒有刀兵在身,靠近之後才大聲呼喊道:「請問貴部將主是否入鎮之西河公李使君?某等亦州府下屬,本於驛路恭候使君,聽聞側路有大隊人馬入境……」
李泰這才擺手示意親兵入前展示符令、表明身份,對方驗見無誤後便撥馬歸告,很快那一行騎士便紛紛向此行來,為首一個正是前任的荊州刺史泉仲遵。
泉仲遵前與李泰有見,分彆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這會兒重返仍如之前相見那般熱情,遠遠便下馬行來,叉手笑道:「得令以來,末將便於境內苦盼使君入鎮,當此時節竟然迎錯,實在失禮!」
但其身後群眾卻並非儘如泉仲遵一般對李泰的到來如此熱情,一名身形矮壯、同樣是斑衣著彩、似乎是蠻部酋帥的中年人便沉聲道:「荊鎮情勢刁惡,本不同於關西,使君縱情遊走,恐怕會受擾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