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泰從渭北返回龍首原莊上時,已經是夜深時分。
連續幾天的奔波趕路,他也很是疲累,交代莊中李孝勇準備車馬、明天前往鹹陽將諸人事引回,然後他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李泰迷迷湖湖的被一連串的鐘聲吵醒,揉著惺忪睡眼披衣出門,循著鐘聲傳來的方向望去,皺眉問道:“發生什麼事?怎麼這麼吵鬨?”
莊丁們也都大感疑惑,一邊聽著鐘聲一邊回答說道:“這是城南寶華寺的渡魂鐘,能撫慰魂靈、庇佑亡者不受邪氣侵害。鐘聲一響,想必有京中貴人離世。一聲鐘鳴便要法錢萬數,這麼多聲的鐘響,那亡者該受多大庇護?”
聽到莊人們感慨聲,李泰也不再多說什麼,略作洗漱消去睡意,迎著晨曦操練一番,等到歸舍吃早飯的時候,李孝勇便入內來奏告車馬都已經準備妥當,隨時都可以出發。
李虎昨天就已經將工坊人事分割清楚,獨孤信托付給的幾百名工匠俱作歸還,並表示如果李泰願意繼續於渭北經營的話,他會幫助在鹹陽境內擇地安置。
不過李泰自有勢力和影響範圍,本身也無意在京畿周邊深入發展,還是傾向於將匠人們引回白水莊上安置。
李虎對此也未作勸阻,除了將匠人們儘作歸還,其他各項雜類則折成刀失等兵械器杖以作補償,提供給李泰足足一千套輕兵裝備,也讓李泰大為感激。
彼此已經計定,李泰今天倒也不需要再赴渭北,隻是讓昨日同行的張石奴等幾名隨從今日再去將人貨引回。
李孝勇並沒有跟隨同往,而是陪著李泰巡察一下莊園的經營狀況。
龍首原因地勢頗高、水利不便,並不適合耕墾生產,儘管莊人們勤勞做工,也僅僅隻是勉強維持一個溫飽。這莊園眼下最主要的一個用途,還是作為京郊的一個貨棧,用來存放從華州洛水河畔運來的各種商品。
“近來也是奇怪,京中入此來訪者突然增加數倍,來問也不言貨事,隻對阿郎幾樁私己事不斷詢問。另有左近幾戶莊業,也都是最近這段時間陸續置辦起來。往常少人問津的龍首原,竟然越來越熱鬨起來!”
李孝勇講起最近這段時間一些古怪現象,臉上還頗有不解。
李泰聽到這話後,卻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來不爽左近突然冒出幾戶鄰居,但聽李孝勇的意思,這些人似乎還是被他自己吸引過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可見他的德行出眾、也越來越受時流欣賞了。古代大舜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便成都。他也就不常住在這裡,真要在這裡安家幾年,長安城的人氣都能給吸引過來!
他這裡沾沾自喜於自己的魅力,莊園門外卻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鬨聲,似乎有人想要闖入進來。莊人們聞聲後,便也都手提器杖往門口處聚集。
李泰見狀自是不甘落後,在莊人們簇擁下走向門前,遠遠便見到門外有一群健壯彪悍的沙門僧徒正欲衝開莊人們阻攔進莊來,不由得便是一愣。
他自己搞寺廟倒是不少,卻沒想到今天會被和尚們搞到自家來,果然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眼見那些僧徒們神情焦躁的怒聲咆孝嗬斥著,他便將佩刀抽出提在手中,冷笑著對莊人們吩咐說道:“不必共此僧奴糾纏,哪個敢入門來,直接砍了!”
莊人們聽到這話後自是有恃無恐,直將兵器都亮了出來,那些僧徒們原本態度還頗囂張,但在看到這一幕後,也都各自麵露凜然之態,局麵一時間便有些僵持。
李泰正待斥問這些僧徒們為何叩門騷擾,人群後方卻突然響起一個驚呼聲:“伯山,你幾時入京?”
李泰循聲望去,隻見遠處十數騎向此奔行來,為首一個乃是許久不見的念華。此時的念華一身素縞,李泰見狀後頓時一愣,心道這家夥難道又死爸爸了?
念華很快來到莊園門前,先將那些僧徒斥退,然後才翻身下馬走向李泰,見李泰那一臉好奇迷茫的眼神,便指了指身上素袍歎息道:“府中王太傅今早辭世……”
李泰聽到這話才明白過來,感情這念華是給上司穿孝的呢。年前高仲密被罷免了太尉公職後,念華這個太尉公府長史便轉任太傅王盟的府員,王盟則是宇文泰的舅舅,原來今早這喪鐘就是為其而鳴。
李泰先共念華寒暄歎息兩聲,然後才又好奇問道:“府中遭此喪彆之痛,應當事務繁忙,念兄你怎麼……”
念華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回頭指了指原上那些僧徒們,小聲說道:“還不是寶華寺法師無事生非,說王太傅臥榻經年、遭受邪病虐害太深,須得廣募渡資……”
李泰聽到這話才明白過來,旋即便是一樂,這些和尚們也是大膽,去年被宇文泰狠狠勒索一把,想是日子過得很艱難,今年居然敢趁著宇文泰他大舅喪事來斂財,也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李泰雖不相信這些鬼話,但見念華等府員都跟隨這些僧徒外出募資,想來王盟的家人們也是要求個心安。他也犯不上在人家悲傷時刻再給添堵,於是便著莊人搬出十匹素絹聊表心意,並問了問念華、王家幾時接受賓客吊唁。
他共王盟一家倒是乏甚交情,但今自己恰好在長安遇到這件事,前往吊唁一下也是禮數之中。
第二天上午,李泰便帶著隨從們入城去,打算先去表哥盧柔家裡與其同往吊唁,畢竟他跟京中時流並不算太熟悉,有人相陪不那麼尷尬。
可他入城後行不多遠,便遇到一支規模不小的儀仗隊伍,便先共隨從立馬於道左稍作避讓。
但在那隊伍行過時,有一豪奴從隊伍中行出,小跑行至李泰馬前拱手道:“敢問是否李伯山李大都督?我家主公馮翊大王,欲邀李大都督同行敘事。”
長安城池不大,權貴卻多,街上隨隨便便都能撞見一名宗王。李泰本不欲同元家宗室們有什麼往來,但這馮翊王元季海卻有彆於其他,倒是不好直接拒而不見。
李泰下馬向隊伍中行去,元季海並沒有騎馬,而是乘坐著一駕馬車,待李泰到了近前見禮,元季海才探出頭來,露出一張略顯憔悴的臉龐,指著他微笑道:“方才淺望兩眼,已經覺得眼熟,如此風采可觀,實在不是尋常見慣,細細回想,果然是親門中的少俊兒郎。”
李泰雖不怎麼在意元季海的官爵,但其夫人李稚華、自己卻要正經的叫一聲姑奶奶,自是不敢怠慢,聽到元季海這麼說,又連忙作揖致意。
“伯山你並不在京中任職,雖然久聞你的時譽,但卻難得相見。不意今日道左巧逢,若無要事在身,可否隨我歸邸,為你引見親屬幾員?”
元季海對李泰態度不錯,又笑著說道。
“本來早該親自登門拜訪親長,常常職事有催,不得閒暇。今日卻是不巧,本意前往王太傅府上吊唁……”
李泰聞言後便乾笑說道。
元季海聽到這話後卻又笑起來:“哪裡不巧?巧得很,我也正要去王太傅府上,恰與伯山同行!”
話都說到這裡,李泰總不好再不給麵子,隻能與元季海同行。元季海對他頗感興趣,直接邀其同乘車上,一路上不斷問話,倒也無涉時事,隻是一些家事私情,但也搞得李泰有點局促緊張。
此時王盟家門前已是車水馬龍,前來吊唁的賓客人馬將本就不甚寬闊的城內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足見其家世煊赫。
王盟不隻是宇文泰的舅舅,本身高居上公之位,還是賀拔嶽的親家,孫子則又娶了當朝的公主,哪一件拎出來都頗可觀,故而今天前來吊唁的賓客也是極多。
絕大多數賓客都在街上排隊進入,但王家還專門準備了一條特殊的通道,用來導引權貴入宅吊唁。
李泰如果是自己來的話,可能還得在街上排隊,可因為是跟元季海同行,車駕一路暢通無阻的駛入宅院中。
此時王氏家宅裡早已經設起了靈堂大帳,賓客們依次排隊入內吊唁。
當元季海行入時,另有幾名先到場的元氏宗親並其他時流賓客迎了上來,李泰便順勢離開元季海身邊。人群裡略作打量,才看到表哥盧柔已經提前過來了。
“阿磐你幾時來的長安?”
盧柔見到李泰,也不由得愣了一愣,旋即便又笑語道:“既然已經來了,如果沒有要緊事,那就得留下幾天了。今早朝中論王太傅喪禮,太子殿下建議凡在京中五品以上者皆需設帳路祭……”
李泰聞言後便暗罵一聲,這太子也是閒得蛋疼,死的又不是你老子,這麼麻煩大家做什麼?瞧王家喪禮這陣仗,如果真要等到出殯路祭,說不定得多少天,他哪有這時間!
他這裡尚自腹誹吐槽著,之前借機甩開的元季海卻又在人群中高聲呼喊他的名字,連連招手讓他過去。李泰瞧瞧他身邊那幾名元家宗王,他一個都不想應付,沒想到居然還湊成了大禮包。
他這裡硬著頭皮走過去,但元季海一句話卻嚇得他差點就要拔腿便走:“太子殿下不久即至,知你在此,還特意著員告我留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