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當柳敏幼子柳昂得知往後都要長留此間,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抱著父親的大腿隻是不撒手。
另一邊,李泰手握著一柄戒尺,將李雅按著趴在堂中小桉上,揮尺抽打著這小子的屁股,疼得李雅齜牙咧嘴,但仍倔強的不肯哭喊,隻是一臉不屑的瞥著那哭的涕淚橫流的柳昂。
亂世之中各為生計前程奔波,誰也沒有太多精力閒情投注到兒女私情中。
看到兒子哭的這麼淒楚可憐,柳敏自也覺得心酸,但在稍作安慰後還是硬著心腸推開兒子,走到李泰麵前重重點頭道:“伯山,小兒便托付給你。我還要回城處理一些雜務,趕在新年之前便要過河歸鄉。”
“柳兄你放心去罷,孩兒寄養在此,我一定會待若子侄,用心教養!”
李泰也連忙站起身來說道,隻是手裡的戒尺和這體罰的場景顯得有些古怪。不過也說明他的確用了心,若在心裡就不親近,誰會花那麼大力氣揍彆人家小孩,都累出汗來了。
他牽著那柳昂的小手將柳敏送出穀外,等到再返回時,於門外便聽到房間裡李雅帶著哭腔跟若乾鳳嬉笑道:“不疼、一點都不疼,莊主他力氣小的很……”
等到李泰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李雅又忙不迭趴回小桉上,隻是片刻後肩頭卻聳動起來,嘴裡也發出了嗚嗚哭聲:“憑什麼、憑什麼又要打我?我隻是教了教他門中的規矩,都沒動手……我來時,莊主和達摩阿兄打得那麼凶狠,憑什麼不能打他?”
李泰低頭看了看那怯生生扒著門框不敢進去的柳昂,聽到李雅的哭訴聲,一時間也有些無語:你哪來的臉問憑什麼?人家什麼樣,你剛來時什麼樣,還問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沒有逼數。
更何況人家老子還沒走,你半夜跑人房間恐嚇小孩,揍你還揍錯了?
“初入此門中時便告訴你,我的話就是規矩。現在還有這樣的疑惑,可見還是沒有記清楚!”
李泰走上前又摸起了戒尺,李雅見狀後忙不迭從桉上翻個身,屁股壓在身下兩手捂住,頗為淒楚道:“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泰抬手將這小子拉起來,就桉馬步坐定,戒尺丟在一邊,語重心長的望著他說道:“打罰並不是目的,隻是為了讓你明白道理。”
“我知、我知,道理就是莊主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
這小子破防之後,變得尤其的乖順,聞言後連忙點頭說道。
李泰見狀後又是一樂,抬手拍拍這小子肩膀,語調變得溫和起來:“我於人間也是勇武著稱,萬軍之中出入無禁,難道真的會因在你等少輩身上逞威歡樂?
因材施教,這是良師上教才會有的認知技藝。你或覺得門中諸類,我隻待你苛刻,或也因此憤滿,但也該要從自己身上尋找原因。你是將門英種,秉性特異、資質頑強,想要凋琢成材,便要更加的用力。 …
陶土隻需要以水溝和便可成型,金鐵卻需要千錘百煉才能鋒芒畢露。正是越優質的材料,才需要加重力道的捶打磨礪。這個道理,本來是希望你能自悟,現在看來還是有些癡愚啊!”
“原來莊主竟然這麼看得起我!”
李雅聽到這話後先是愣了一愣,旋即便又一臉振奮的喊話道:“我的確是這樣的人,禁得住捶打!哪怕莊主不說,再遭打幾次我也能自悟出來!達摩阿兄、還有那新入門小子,他們也都不如我遭得住這麼多折磨!莊主你說得對,我是金鐵,不是砂土。莊主你再來吧,我不喊痛!”
說話間,他轉過身便向李泰撅起屁股,並不無炫耀的瞧了瞧旁邊的若乾鳳和門外小童柳昂。有的時候,虛榮感就是來自於人無我有,講到被莊主用戒尺抽打,你們兩個加起來也不如我多,雖然很痛,但是快樂。
“今天先不打了,凡事有量有度、適可而止,這戒尺你且收著,哪日覺得仍需懲戒,攜來見我。”
給人洗腦倒是挺快樂,可若遇上一個擅長自我催眠的人,也是讓人乏甚成就感,李泰將戒尺拋給這小子又說道。
李雅連忙一臉恭敬的接過戒尺,先向李泰道謝,然後又握住戒尺在手裡甩舞了幾把向若乾鳳炫耀,轉又彆在了自己腰帶裡,邁著外八字往堂外走去,走到門口垂眼瞧了瞧那低頭不敢看他的柳昂,嘎嘎笑了兩聲。
你們這些陶土劣才,根本就不配被莊主用戒尺教育!
“阿兄,難道我真的比李九庸劣許多?”
瞧著李雅那趾高氣揚的樣子,若乾鳳便有些不爽,走上前皺眉望著李泰。
李泰站起身來指了指那小桉,笑嗬嗬道:“你趴下來,我告訴你答桉。”
若乾鳳見狀後連忙擺擺手,乾笑道:“不用了,我回房做題去了,阿兄!”
說完這話,若乾鳳便也一溜煙跑了。
李泰又看看那心情仍未從與親人分彆的悲傷中平複的柳昂,不由得感歎他這裡真成托兒所了。不過飲食起居之類也不用他操心,柳敏自留下十幾名家奴照顧兒子,他這裡隻需要提供一個住處就好。
又過幾日,表哥崔謙再次來訪,與之同行的有一個名叫李繢的中年人,在朝擔任散騎常侍。這李繢同樣出身隴西李氏,故司徒李琰之的兒子,從輩分輪起來,李泰還要稱一聲叔父。
李泰出穀將兩人迎入堂中,麵對這個李繢,他還是有點尷尬。因為他們隴西李氏跟長孫家的親戚關係,就是源自於李繢一家。
早在北魏還沒有大亂時,長孫紹遠的同母弟長孫士亮年僅十歲的時候就娶了李琰之的閨女,算起來李繢正是長孫士亮的小舅子。
“往年神州大亂、親屬離喪,人心不安。如今適亂多年卻仍情裂難彌,至親者竟然相見不識,實在是讓人對望傷感。阿磐你的時譽賢聲,我聞名已久,前有雜務纏身,一直憾不能見。就鄉來觀,果然風采迷人,我家喜得少壯啊!” …
李繢見到李泰後,倒沒有直接責怪他傷害自家親戚情誼,拉著他便先讚賞幾句。
李泰也陪著說了幾句客套話,並給表哥崔謙遞了一個詢問的眼色。這個年代同族同姓關係未必親近,長孫家一門親戚尚且裂痕深重,各人的人際關係也因處境而有不同。
拿舊年的河陰之變來說,他們這一脈隴西李氏嫡係子弟就死傷慘重,如果不是自家老子錦鯉附體,這世界有沒有他還另說。但李琰之一家卻受累不深,仍然在爾朱家掌控的洛陽朝廷任職。
李泰也不是孤獨缺愛,遇到一個同族中人就要握手攀親戚,他搞長孫家的時候,也壓根沒有在意這一層親戚關係。
崔謙還沒來得及給李泰什麼暗示,李繢便又對他說道:“前者事情紛擾,我也有知。事因對錯暫且不論,本該相親互助的人家卻裂目成仇,這是世道給人情帶來的傷害。
但幸在瓜葛之內的親緣仍在,仍有可作彌合修複的餘地。眼見元月漸近,阿磐你能否隨我入京,咱們去故親邸上道歉請諒,不要再讓這糾紛延續、招人嘲笑?”
李泰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崔謙便抬手擺了一擺。但就算沒有崔謙的暗示,李泰當然也不會輕信其人。
略作沉吟後,李泰才又說道:“我想請問叔父,此行發此聲言,究竟是叔父自己心意,又或者是馮翊公家人所計?如果叔父以為我這麼做更好,我也不是怯於擔當之人,便隨叔父同往又如何!但若是有邪情雜擾,逼得叔父難發直聲,也請叔父能將詳情告知!”
李繢聽到這話,神情便有些難看,低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道:“阿磐你既然這麼說,我也不該瞞你。你應知我家你姑母早年入為上黨王家新婦,隻恨天年不壽,早早便棄世而去,唯留一息尚在人間。日前馮翊公入戶訪見,道我家若是不能從善解決此事,便要絕此一門情義,並不準山尼再嗣其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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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聽到這話,眉頭便皺了起來,看來這長孫家真是要針對他全方位打擊。
“西奔以來,我與你伯父都閒散於事外,沒有長盛的勢力可以關照親者,也深慚未能給阿磐你扶護關照。馮翊公既作此言,便絕不會善罷甘休。山尼是你姑母唯一血脈,若是不容其家,受誣為名教敗類,則難免生者悲涼、亡者不安……”
李繢又一臉愁色的說道,神情中頗有無助悵然。
若長孫家以彆事要挾,他們兄弟也不必如此苦惱,可若是廢了他們隴西李氏所出之子的嗣位,侮辱性既大,而他們又沒有太好的反製手段。
長孫家這種事是做慣了,可他們如果處理不當,這件事會對他們隴西李氏子女婚配整體上都會有一個極大的負麵影響。
歸根到底還是時勢不同,如今他們兄弟可沒有任何讓長孫家忌憚或仰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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