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商原又是車馬雲集,來自左近鄉裡的眾鄉士們一邊打著招呼互相寒暄,一邊往莊園內走去。
等到多數與會群眾進入莊園正堂坐定,李泰和柳敏才在諸帳內甲士們簇擁下走入堂中,擺手回應著起身相迎的眾鄉士,間或停下來與當中幾位德高望重的鄉士耆老對話幾句。
他走到主人席位站定,又向眾人介紹了一下柳敏,然後才示意眾人各自落座,又笑語說道:「忙碌竟年,歲終有閒,本該就鄉訪問諸位善長賢翁。唯諸鄉親皆惠我良多、德被鄉裡,若逐一就戶訪問,難免先後有差,恐諸位怨我厚此薄彼,且作無賴之狀,鬥膽具席戶中,懇請諸位包容我年少輕狂,共此歡聚一堂!」
眾人聽到這話,也都笑語感謝李泰盛情邀請,一時間可謂其樂融融。
今日接受邀請的,主要是最早參加龍首渠事的渠盟元老們。從去年李泰首倡此事,曆經一年的時間,龍首渠終於在不久前全線疏通,今天這場聚會也算是一個慶功會。
「今日鄉裡群賢齊聚堂中,我不以齒長德高而稱,隻因諸位鄉賢耆老推舉領事,忝為渠主。日前渠事竣工,幸在沒有辜負鄉親厚望。論功則共事群眾俱有,鄉聲則我一人獨擁,實在受之有愧,不敢一人獨美。」
說話間,李泰向堂下招招手,便有部曲搬上來一麵碩大的銅匾,匾上寫著「德被鄉裡」四個大字。
李泰站起身來,指著這銅匾笑語說道:「廣采鄉聲,聚此四字,張揚渠盟德義事跡。渠事雖已了結,但鄉義不該就此散去。我受朝廷使命都水關西,且借此聲賀此盟會。」
眾人聽到這話,也都起身鼓掌喝彩、很是捧場。
李泰讓人將這銅匾懸掛在自家正堂門廳外,用自身都水使者的身份認證自己家這座廳堂以後就是渠盟正式的議事大廳。
他倒是想向大行台求一個認證褒揚,可宇文泰現在還在忙於消化收獲、擴編軍隊,大概是懶得搭理他這沽名釣譽的行徑,而且宇文泰那一手狗爬的字跡還不如他自己寫的端正。
雖然說自己表揚自己有點不要臉,但見大家都這麼捧場,李泰也就不覺得尷尬了。
他並不隻給自己準備了一個銅匾,還給這些率先支持自己的鄉豪們各自準備了一份禮物。
當銅匾被掛上去之後,他又走下堂來,從部曲手中接過一個錦盒,來到商原趙黨長麵前笑語道:「情義不以物量,但真金可以為證。渠盟創事以來,趙黨長不以老邁貪閒、事必躬親、勞苦實多,淺以此物道謝!」
說話間,他打開錦盒,裡麵赫然擺著一麵黃橙橙的金牌,金牌表麵是「鄉義高士」四個字,背麵則是凋刻著龍首渠的渠線輪廓。金牌重一斤有餘,本身價值便已經很高,又蘊含著非凡的意義。
趙黨長老臉上滿是笑容,想接卻又不敢接的樣子,李泰見狀後,索性直接將這金牌幫趙黨長係在了腰帶上,頓時壓得趙黨長腰帶都懸在了胯上。
眾人見狀後又是拍掌祝賀,眼神中充滿了羨慕。李泰也沒有讓他們等待太久,凡今日到場者,逐一贈給一麵同樣的金牌,一下子就灑出了上百斤的金子。
眾人一邊有感李泰的出手闊綽,一邊也滿是愛惜珍重的摩挲著這麵金牌,因此感受到的興奮與榮譽感又遠遠超過了金子本身的價值。
李泰邀請眾人前來聚會,當然不隻是為了撒錢,等到送完禮物回席坐定,便又笑著說道:「我等眾位雖因渠事而聚首堂中,但鄉事又何止河渠一樁?凡所鄉親衣食有患、疾病困苦者,俱為鄉義應作救助。
趁此龍首渠成,且置義倉一座為賀,我以穀米萬石、帛千匹以充倉實,請諸位擇鄉裡仁德著稱者任此倉監,撫恤孤寡、慰問疾病,凡所鄉人憂困求助者,皆由此中出濟!」
他話音剛落,堂中又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並有數名鄉豪也都紛紛站起身來,表示願意捐物義倉、壯此義舉。
李泰倒是沒有安排什麼托,應該說每個人的心裡其實都有正義善良的一麵,當幫助彆人獲得感激時,心裡也能獲得極大的滿足感。
「鄉人施善、各憑心意,但若隻是一味的損己肥人、也絕對不是長久之計。人唯自助、遂得眾助,懶散自棄者,天亦棄之,人莫能助!」
李泰趁著這股勢頭,又講起第二件事:「諸位應知,去年我孑然入鄉,至今略聚資業,凡所擁得,皆鄉人厚愛惠我。所謂取之於人、用之於人,我雖然不以大善而稱,但也希望鄉居所見皆殷實知禮的鄉親,而並非窮**計的惡徒。
但往往鄉人雖有治業之心力,卻未必能有立事之資本,以至於蹉跎經年、誌氣遂敗。往年觀此諸類,有憐憫之心卻無救濟之力。如今於物事中略得盈餘,便也想將我治業的心得轉授親近之鄉戶……」
眾人聽到這話,也都紛紛打起精神。李泰這個東州新客快速的崛起於鄉裡,他們也都是親眼所見,這當中超出鄉情鄉勢的權力經營他們未必能知,可也都深信李泰一定是有獨家的秘訣。
彆的不說,單單商原工坊裡那些品質上佳、暢銷於市的商品,就讓人羨慕不已。
李泰見眾人如此的熱情飽滿,也覺得氣氛鋪墊到位了,於是便將他真正的計劃講出來。
他如今也算是資本雄厚,但錢如果不花出去就是一堆死物,但要怎麼花才能更有效果,卻是需要一定的技巧。
就西魏這個生產力水平和商貿環境,就算想要野蠻消費都沒有這個條件,所以就需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改變一下環境。
他要開一個銀行,將這些渠盟裡的元老們作為客戶,放貸牟利還是其次,關鍵還是讓這些土豪們走出各自的莊園,參與到整個社會互相交流的經濟活動中來。
為了避免有些杠精挑錯,說他異想天開,李泰為此也是準備了挺長的時間。
首先通過渠盟、劃定一部分鄉戶,通過修造龍首渠一事加深彼此的共事情義,讓渠盟人事成為他們社會生活和人際交往的重要一部分,彼此間不再隻是鄉情倫理的約束,而是建立起更深的一層連接。
豪贈金牌也是為了加強他們對這一身份的認同感和榮譽感,再想背叛就會有更大的心理負擔和社會代價。在人事不常流通的古代社會,在渠盟這個組織結構中如果欠債不還,那可是要比裸貸更加嚴重的社會性死亡,甚至祖孫數代都有可能被打上一個背信棄義的標簽。
有了這樣一個穩定的放貸環境,再進行金融活動的風險就會被降到最低。大數據還要用雲計算殺熟,李泰靠著渠盟的人事網絡,隻要不盲目擴大放貸氛圍,他的錢就不會打水漂。
一般的地境豪強是建立在自給自足的大莊園經濟基礎上,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借貸的需求,即便有所盈餘,首先選擇也是比較穩定的投資於土地。
所以李泰還要做好一個榜樣,通過自家的產業擴張去影響周圍的人,讓他們看到一種回報更高的投資和生產模式。
即便如此,有鑒於關西比較脆弱的民生基礎,李泰也並沒有盲目冒進。
他首先提出的一個方案,還是鄉戶們最熟悉的紡織。不再是分散於每家每戶一條龍的生產,李泰這裡免費提供桑苗、蠶種、麻籽等物,鄉戶們各自認購多少種植麵積即可領取,唯一的要求就是絲麻原料必須回售給李泰。
這些絲麻原料在經過大紡車的加工後,發還各戶進行織造。李泰這裡同樣提供織機,每台織機每年必須提供多少織品,扣除絲線麻線與織機的成本之後,其他的織物則就按照時價以等量的物品進行交換。
資源隻有經過置換,才能獲得優化配置。掌握了洛水水利後,李泰的工坊紡線能力激增,但織造卻嚴重的拖了後腿,即便想要擴大產出,卻也沒有足夠的織工。
於鄉戶們而言,這種生產模式也極大的提高了他們的生產效率,而且生產模式的改變與產能的擴大完全不需要他們進行任何投入,都由李泰托底。
所以當李泰說完他這個計劃的時候,在場眾鄉戶們也都紛紛認領織機。這件事的風險幾乎沒有,即便他們不加入進來,各自也要進行紡織生產。
堂中近百鄉豪,各量家勢大小認領數量不等的織機,有的十幾架,有的則上百架。到最後統計下來,認領的織機足有七千多架。
按照每架織機歲返百匹,那麼到了明年這時候,李泰到了明年這時候就能手擁七十多萬匹織物的巨貨!而其中的三成都將扣除為他的成本投入,換言之就是二十多萬匹屬於他。剩下的五十多萬匹,他則給予等價的物資進行交換。
這筆帳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眾人各自核計一番,一時間也都懷疑李泰有沒有能力掌握這麼大的物資盤口。
李泰則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實力,直接讓人搬來金銀於堂中分秤,七千多架織機他是沒有的,所以也隻能從鄉戶手中購買,當堂買賣、當堂稱金,有多少要多少!
換言之,各家將各自織機賣給李泰,再各自領回進行生產,拿織機的所有權換來金銀、生產不誤,隻要明年這時候返還定量就好。
鄉戶們自然是大賺,李泰也沒有虧,這七十多萬匹織物他家人一年累死也織不出來,七十多個高敖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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