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當確定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並已經選定目標後,當然是要檢點確定自身的力量如何。
因為最開始的目的地是邊州軍鎮,李泰麾下的武裝力量這一次可以說是傾巢出動,五百名部曲甲卒全都出動。再加上隨行屬員們的各自隨從,就組成了一支將近六百人的騎兵隊伍。
在動輒千軍萬馬的南北朝晚期,這樣一支幾百人的武裝力量倒也不算起眼,但其實也是不容小覷的。就連一些郡縣、包括相當數量的漢胡豪強們,都達不到這樣的武裝規模。
因為這些都是李泰部曲中的精銳,是可以直接武裝起來投入作戰的壯丁,並且各自都有著一定的弓馬技藝和戰鬥經驗。
常規狀態下,這樣的一支騎兵隊伍往往都要配給倍數乃至於兩倍的丁役和後勤人員,那可就可以形成一兩千乃至更多的部伍規模。
六百人的騎兵隊伍,已經可以進行許多常規和非常規的騎兵陣隊戰術配合,在戰場環境和戰術配合占據優勢的情況下,衝擊上萬人的胡人部落都能做到。
稽胡雖然凶悍難馴,但也做不到全民皆兵。
一個稽胡部落中的人員構成,通常分為首領並其直係族裔,以及占據統治地位的精兵勇士,農夫、牧民、手工業者等部落民眾,還有完全沒有財產與人身自由的奴役。
後兩者的界線倒也並不分明,部族民眾就等同於首領渠帥的私人財產,無非前者的依附時間更長,或者具有一技之長,所以處境會略高於完全作為消耗品的努力。
如果說兩者有什麼區彆,那就是最底層的奴隸可能連生育權都沒有。因為通常稽胡部落需要將人口控製在與環境產出相匹配的水平,否則整個部族的生存都將大受影響。
一個數千人的稽胡部落,其核心精銳的武裝力量隻占據很少一部分,可能都沒有李泰這一部人馬多。
其他大量的附庸人口,戰鬥力和組織度都非常的低下,一旦作戰起來產生的威脅很小。甚至正麵戰場的戰鬥結束後,還可以將這些人口進行收撫整編,增加自身的戰爭續航力。
這也是李泰與諸屬員敢於動念搶掠稽胡部族的原因之一,隻要不碰上真正的硬茬子,在沒有輜重後勤的拖累下,打不過也可以跑。
因為本就做了兩手準備,李泰此行攜帶的軍械數量也不少。
一弓一刀是標配、弓弦配給三根,每個人又攜帶了三十到五十支不等的箭失。單單這些配給,已經足夠應付一場頗具規模的野戰。
除此之外,另有馬步盾牌八十麵、兩當鎧三十領、戰馬具甲二十具以及馬槊二十杆,數量雖然不多,可若披甲武裝起來,也足以施展攻守離合的戰術配合。
他們此行並沒有攜帶車馬等輜重隊伍,除了各所配給的一匹戰馬,僅僅隻湊出來六十匹閒馬用作替換並馱運物資。
之所以還能保持相對比較可觀的軍械武裝,關鍵還是給養的縮減所騰出的運載力。食物給養方麵,每個人隨身背了兩張壓縮糧餅,空間的占用微乎其微,但卻足以維持來回的消耗。
豆粕等馬食的添料攜帶了幾百斤,時入深秋、沿河而走,郊野中也不缺少乾草等馬食飼料。
再加上兩口大鐵鍋、五個行軍的氈帳、磨刀的礪石、保養器物的油膏幾十斤,攜帶的物資雖然也不少,但也還沒有達到影響機動力的地步。
做出決定後,李泰也向部曲們下達了這一命令,著令他們好好休息,保養體力,並且將部伍組織和械物配給稍作調整。
李雁頭、朱猛和李到各領百人一隊,為左右翼與前驅,李泰則自率餘眾為中軍後陣,統一運輸甲槊、軍糧等重要物資。前方三支隊伍負責查探地形、尋找目標,中軍隊伍負責攻堅拔防。
做完了這一安排,並將部伍、物資調配完畢後,此夜眾人便在這臨時營地中早早休息,隻留下十幾名斥候崗哨於左近分守值夜。
李泰入睡未久,忽然又聽到帳外傳來示警聲,連忙抓刀披衣行出氈帳,望向入前奏告的兵卒問道:“什麼事?”
“東岸偏北突然有火光冒出……”
李泰循著兵卒的指引方向望去,果然見到河對岸夜幕中有一片火光閃耀,但卻見不到清晰的火源,想來距離應該不近。
“左近有沒有異樣聲響?”
他在觀察片刻後又詢問道,自己這裡剛剛算計完要搞稽胡,可如果此夜被稽胡掏了營那就有點尷尬。
兵卒聞言後便搖搖頭,隻說道:“李參軍已經率員向北潛行查探,請郎主在營等候。”
聽到近處並無異相,李泰暗送一口氣,沒有驚擾已經入睡休息的部曲們,隻自己握刀共幾名親信在營地中等候。
時間又過去大半個時辰,對岸火光雖然還沒有完全消失,但也暗澹了不少。
李到匆匆返回,眉頭暗皺、神情略顯嚴肅:“郎主,北行數裡外有一葦蕩淺灘,可見人馬留頓痕跡,估其遺灶應是兩百餘眾,河灘上還有人馬泅渡遺留的痕跡,痕跡殘留不像官軍,應是賊胡人馬留下,時間最多前日。”
李泰聽到這話便也皺起眉頭,指了指對岸更見微弱的火光說道:“若賊胡士伍剛剛過境,那彼處火光應是攻殺鄉境塢壁民戶。”
“應該是了,賊胡凡有出沒,就鄉擄食已是常態。隻是所見仍少,分辨不出是哪處賊胡。”
李到聞言後便點點頭,他見天色更晚,便又說道:“郎主請先休息,今晚已經不便渡河,等到明日,卑職先探,後部再過河。左近防戍不多,沒有強兵在境,這些賊胡應該還會繼續於境徘回。”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又恨恨看了一眼那已經被夜幕黑暗淹沒的方位,這才歸帳入眠。
第二天上午時分,隊伍一行便在之前稽胡部伍渡河的淺灘用浮橋、泅渡涉過洛水,自凋陰進入了石城縣範圍。
此境所謂的郡縣,也隻是徒具名目而已。最近的一個軍事防區還是位於幾十裡外的膚施城,隸屬上郡管轄。
此境的石城縣城,則在大統七年便毀於稽胡叛亂中,如今縣衙僑置於敷城郡內,除了征調民力物資參與黃河河防之外,基本上已經放棄了對其境治的行政管轄。
所以這一片區域,基本上就等同於無政府的胡荒地帶,除了一部分鄉情難舍、安土重遷的區域豪強仍在結堡自守之外,其他的地方幾乎儘是稽胡的活動範圍。
李泰率領後部緩緩前行,視野所及幾乎儘是看不到人煙的荒野。單以地貌特征而言的話,石城縣要比洛水西岸的凋陰更加宜於耕牧。
雖然也有溝壑台塬的結構,但台塬塊壘要比西岸大得多,荒野中雜草叢生,經霜之後被冷風抽走了水分,枯黃一片撲在地上。
洛水在此境折彎向西北而行,春夏汛期河流洶湧,由於沒有河灣水渠進行泄洪,河水常常溢出,於是便造成了大片的灘塗窪地。而這一片地域,在後世有一個頗為響亮的名稱,叫做南泥灣。
此境土地算是陝北高原上難得的適宜耕作的區域,所以儘管官衙與軍隊儘皆撤出,仍然有一部分鄉人不忍離開,哪怕沒有西魏政權的保護,仍然留在這裡生活。
如果西魏政府能夠進行有效的組織、加強人事上的投入,此境絕對有潛力成為控製陝北高原並製衡東魏的戰略要地。
隻不過西魏底子實在太薄弱,連關中的核心地帶都尚未完全消化,也實在沒有餘力另開一條線進行經營,以至於大好水土隻能淪為稽胡肆虐的樂園。
李泰心中尚自感慨可惜,前行探路的李到已經派回斥候,報告了昨夜遭襲的一座鄉人塢壁的具體方位。
得訊之後,李泰便率眾疾行前往,東行十多裡便抵達一處背靠台塬、位於溝穀中的塢壁。
這座塢壁選址巧妙,麵向溝穀開門,背靠著一片高隆的台塬,有一半的建築都是挖空台塬、設在了土層之下,仿佛一個放大了許多倍的窯洞。
若非行入溝穀抵達近前,幾乎發現不了這裡還有一個聚居地。足見此境鄉民為了免於暴露在稽胡耳目之下,是多麼的謹小慎微,但仍然還是沒能免遭毒手。
塢壁中此時已經是地成焦土、一片灰儘,灰儘之中還殘留著一些姿態扭曲的屍骨,可以見到當時的死狀是如何殘忍。
塢壁的土牆上還殘留著許多刀劈箭鑿的痕跡,應該是那一支稽胡隊伍激戰一番都沒攻入塢壁,於是便登上台塬向下縱火,借助火攻攻破了這座塢壁。
李泰策馬行近,隨著山風吹起,一股焦臭氣息撲麵而來,望著灰儘中殘留的焦黑屍首以及那些殘垣斷牆,他的肩膀都微微顫抖起來,手扶刀柄沉聲道:“殘屍暫不收殮,薄土輕覆,殺光那些賊胡之後,再來以血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