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李虎府邸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李泰先分遣等候在外的家人們通知幾個表兄自己已經脫困,再請同行兩人去高仲密城中官邸休息閒坐。
蘇綽難得歸京,便擺手告辭先回家了,若乾惠雖然在京也有官邸,但也懶得再去驚擾家人,便與李泰同歸。
“伯山,今次為你事我可豪使了好大情麵,討一餐酒食不過分吧?”
他這裡剛剛進門,迎麵一道身影便闊步行來,正是離開賀拔家後先一步來到這裡等待的宇文護。
李泰早從若乾惠口中得知宇文護主動將事情攬過去的事情,雖不知他找賀拔家兄弟倆說了什麼,但顯然是擺平了這兩人。
否則按照他對李虎的觀察了解,就算有大行台出麵力保他,李虎也不至於對此事絕口不提。
“薩保兄這麼說,可就讓人傷心了!哪怕沒有此事,兄既入戶,我不該盛情款待?”
李泰先笑語一聲,然後又小退半步對宇文護深作一揖,正色說道:“這一次,真的要多謝薩保兄搭救!否則此夜我隻怕還要留宿彆人庭中。”
見李泰如此鄭重其事的表示感謝,宇文護一時間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裡的確是挺高興,入前拍拍李泰肩膀笑道:“掃去一身邪情滋擾的晦氣,此夜隻是暢飲!”
隨著手頭寬裕起來,高仲密家中儲備也漸漸豐富,長安官邸雖然不常居住,但也不缺美酒。三人登堂暢飲一番,自是賓主儘興。
第二天一早,李泰起床鍛煉一番,回房洗漱完畢,宇文護才晃著宿醉的腦袋走出臥室房門,吃早飯的時候,跟李泰簡略講了講他處理此事的經過。
當聽到賀拔氏兄弟倆竟然豪言要價十萬匹絹的時候,李泰也頓時眉頭一皺,沒想到這兄弟倆這麼的敢想敢說。
“賀拔仲華份內那六萬匹絹,我替伯山你承擔下來。但華州那位獨孤家居喪小娘子的四萬匹債務,就要伯山你自己處理了!”
宇文護很為自己這處理方法自得,笑著對李泰說道。
李泰聽到這話,心中頓時一萬匹草泥馬奔騰,彆說十萬匹絹,就是四萬匹,把他賣了也湊不出來啊!
“伯山想不想知我如何勾銷這筆巨債?我隻是將驪山舊事重提……”
宇文護又洋洋得意的將自己在賀拔家抖威風的過程講述一番,末了又嗬嗬笑道:“一通盤算下來,隻需給付賀拔仲華兩千匹絹,此事便了結了。
所以你也不必覺得欠我多少,之前贈你寶刀,結果卻因狗賊擾事,連累你痛割所愛,借此機會補還給你,你可不準再說我是一個言而無信之人!”
宇文護越是這麼說,李泰當然就越要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在宇文護這裡是實際付出兩千匹絹,但那是宇文護自己的智謀本領,李泰這裡仍然還要作六萬匹絹的巨大人情來看待。
於是李泰一邊連連對宇文護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一邊在心裡對那倆貨破口大罵,就是這貪得無厭又色厲內荏的兄弟倆,讓他平白欠下宇文護這麼大一個人情,想想都讓人火冒三丈。
宇文護的人情,是那麼好欠的?
這倆混蛋也真是愚蠢,白得了一個貪婪的惡名,結果一點實惠沒得到,隻在李泰人情賬上記了一大筆,真是把損人不利己發揮的淋漓儘致。
他這裡心情已經很不爽,再想到宇文護留下的那個小尾巴,該分給獨孤妙音這個賀拔勝養女四萬匹絹的遺產,李泰頓時覺得更加頭大。
獨孤信或許不會貪此,但有這麼一件事就是一個由頭,說不定哪天就得說道說道。
想得越多就越頭疼,索性不想,大不了事到臨頭時以身抵債,我不嫌你家軟飯紮嘴,你也彆覺得我不值。
好話再多隻是虛辭,彆管李泰樂不樂意,宇文護既然幫了這麼大一個忙,那總得有所表示。
趁著若乾惠也起床來到餐廳,李泰便講起宇文護參股印刷事業的事情。
若乾惠對此自無不可,他對李泰的經營才能是極為相信,也不排斥宇文護的加入。
宇文護在聽到這印刷事業一年的利潤便達數萬匹絹之巨,一時間也有些瞠目結舌。驪山園業雖然暴利,但因經營日短,他實際到手的分紅也不多。
之前一口應承下賀拔家兄弟要價十萬匹絹的補償,那也是為了將人情做大,並且根本沒打算實際給付。但這印刷事業正當清白,且對朝廷行政大有補益,自然不患被查抄封禁,是實打實的可期利益。
“難怪伯山你勇於擔當重任,有這種刷紙換絹的才能,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想到之前叔父提議讓李泰輔佐自己整治洛水的事情,宇文護此時才覺得大有可行,不是虛妄的計議。
可現在行台任命已經下達,他也不便再舊事重提,更何況李泰現在肯將如此長利財源分享,也讓彼此交情更深,就更沒有必要出爾反爾了。
“我是這麼想的,方今朝廷用政,一在州郡地方,一在朝廷台府……”
雖然將宇文護引入共事,李泰也不打算直接將當下的產業規模共享分配,而是要開辟一個新的市場,那就是中樞部門的公文印刷。
他之前同墨曹的兩位同僚便討論過行政程序簡化改革的思路,就是在為此事進行鋪墊。這段時間則形成了一個更加成熟的思路,但也並不打算由自己向行台建議試行,而是將這思路向宇文護和盤托出。
宇文護對台府行政程序還是有些陌生,畢竟之前沒有怎麼深入接觸過,但見李泰言之篤定,便也認真傾聽。
“此事涉及台府諸曹官署,事繁且要,非親信強力的乾才不能擔當。薩保兄你是門中壯才,心腹之選,精明乾練,若能入台府主持事宜,也可為大行台分擔政務重任。”
李泰雖不知他任命下達前,宇文泰那裡還經曆了一番思想鬥爭的波折,但也不失居安思危的警惕,擔心自己洛水事業稍有起色或就被宇文泰指使親信摘桃子。
所以他在心裡也給宇文護這個潛在的競爭者安排了一個位置,就是讓宇文護倡導並主持台府行政的簡化改革,一旦宇文護精力被牽涉於此,也就沒有閒暇去操心彆的事情。
雖然說眼下宇文泰主要是將宇文導栽培磨練,但若有讓宇文護曆練政務的機會,應該也不會拒絕。
如此一來,宇文護既能掌握更大的權力,還能將手中權力和業務開拓緊密結合,這誘惑絕對是杠杠的。
宇文護雖然還不太懂這當中具體的事項細節,但也被李泰一通前景勾劃搞得熱血沸騰。
他雖然不喜案牘勞碌,但之前的談話中宇文泰也表示暫不考慮讓他獨立掌軍,那麼在台府積攢威望和才能事功無疑也是一個極好的選擇。而且除了權力和聲望的積攢之外,還能獲得實實在在的利益回報,這就讓他更加動心了。
“伯山你計議精明,的確是讓人歎服。可笑那兩個拙人癡迷短視,居然要與你斷絕情義!”
聽到宇文護這麼說,李泰也隻是嗬嗬一笑,老子哪有你精明,你這一通騷操作麵子裡子都有了,讓我欠下這麼大一個人情。
若乾惠對這兩人談論的話題既聽不懂,也不感興趣。他本就是撥冗而來,眼見李泰已經無事,吃過早飯後便告辭離開。
接著,李泰幾個表哥也都登門來問,當聽到要用十萬匹絹才能買斷此事,也都忍不住感歎賀拔家這一代委實不行。
之前李泰被李虎拘禁在家的時候,長安城中許多時流都出麵聲援過。雖然實際的效果不大,但這份情義李泰總不好無視。
所以接下來幾天,他也不急著離開長安,著員準備一些禮物,在表哥們的帶領下逐一登門拜訪道謝,這一來一往,也算有了交情。
除此之外,他返回行台後便要受命履新,之前擔任著作郎時要為周惠達寫傳的任務也得交割清楚。
在李虎家中這幾天,他已經寫完了初稿,又交給表哥盧柔進行一番潤色,一式三份的分彆送給周惠達兒子、蘇綽和朝廷史官閱讀鑒賞,各自都表示滿意後,這任務便算圓滿完成。
宇文護也沒有離開,趁著幾天共處的機會,不斷跟李泰探討行政改革的細節問題。
不得不說這家夥的確是接受和領悟能力極強,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生澀,但隨著交流加深,便越來越從容,有的時候甚至能舉一反三,對於權術的運用稟賦的確不俗。
說到底,宇文護的底子本就極佳,從他此次幫助李泰就能看出他的手段精妙。就算有些生澀,也僅僅隻是欠缺經驗曆練而已。
如此一番人事忙碌,到了七月下旬的時候,李泰才終於結束了在長安的交際回訪,便要急不可耐的返回華州接受他的新官職。
宇文護自然與之同行,路上還不無神秘的對李泰嘿嘿笑道:“歸程不必急促,若能時機趕巧的話,我引伯山去見一樁讓人身心愉悅的好事!”
瞧這家夥一臉的陰笑,雖然沒有明說,李泰也能猜到絕對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