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護在賀拔家耍橫的時候,蘇綽也已經來到長安城李虎家中。
對於這位大行台麵前寵臣,李虎家人自然不敢怠慢,少主李真行出迎接,將之請入堂中與去而複返的若乾惠一同接待,然後連忙又派人去城外通知李虎。
“蘇令綽也來了?難道是大行台……”
城外的李虎得知這一消息,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蘇綽的到來給他心裡帶來的衝擊,遠比若乾惠和不久前的宇文護要更大得多。他在北鎮中的資曆,包括在西魏時局中的位置,較之趙貴還要略高一籌,也更明白蘇綽的到來對大行台態度的表達。
“這個李伯山究竟是什麼人?竟得大行台如此的看重……”
李虎皺起眉頭喃喃自語,覺得事情似乎變得更加棘手,解下甲衣換上輕便袴褶,便招呼隨從們往城中而去。
對於若乾惠這鄉義少者,他還能固執己見,但對於蘇綽這個行台要員,他卻不能等閒視之。這時候,李虎還不知道有一件更糟心的事情已經在等著他。
當他行至家門前時,早已經等候在此的賀拔氏家奴便迎上來,哭喪著臉對他說道:“阿郎等著奴轉告隴西公,同高平男事情已經解決,多謝隴西公仗義出麵……”
“解決了……怎麼解決的?”
李虎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心中怒意陡生。
為了此事,他都已經做到這一步,結果自己這裡還一無所知,賀拔家兄弟倆自己卻已經說事情搞定,這是把他當成了什麼?
他本待繼續追問詳情,卻見前堂待客的兒子李真已經快步走來,後麵蘇綽和若乾惠也都立在廊前迎候,便指著那名賀拔氏家奴沉聲道:“你先不要走,稍後再告我詳情!”
說完這話後,他先跟兒子交代一個眼色,然後便闊步走向蘇綽,抱拳微笑道:“方才在事防城,未能當戶迎賓,懇請蘇尚書見諒。”
“隴西公職重事繁,某不告來擾,請公勿罪。”
蘇綽也上前笑語還禮,彼此客氣一番,才又轉身同歸廳堂。
彼此落座後,李虎並不急於開口,蘇綽也沒有先告來意,氣氛一時間便有些微妙尷尬。
這兩人尚自審視對方,若乾惠則有些忍耐不住,便先開口道:“高平男李郎正在府上做客,在席者也都不是生疏客人,文彬兄能否請他出來同席聚會?”
李虎聽到這話,心情變得更加煩躁,本以為隻是一件尋常小事,卻沒想到將自己置於這種局促境地。
他見蘇綽也是張口欲言,便先一步指著兒子吩咐道:“去請李郎過來吧。”
不多久,李泰便來到堂中,見到在席的若乾惠和蘇綽,不免也是一愣,有點搞不清狀況,見禮一番也沒從兩人臉上觀察出什麼端倪。
蘇綽先是打量李泰兩眼,又望望坐在主位上神情已經略顯不自然的李虎一眼,這才又抬手指著李泰皺眉道:“李郎你倒是甚會偷閒,不問主人方便與否,便強留此境逗留多日,怪不得台府使員幾訪不見!”
李泰聽到這話,屁股還沒做熱便連忙又站起身來,一臉歉意的說道:“伯山秉性疏懶,讓蘇尚書見笑了,歸後一定趨前請罪。敢問蘇尚書,府員因何相訪?”
“你前所奏陳事則,大行台已經審閱完畢,對此意允嘉許,並打算著你主持事務。具體安排,歸後再說,不必將此案中雜餘瑣細騷擾隴西公邸居清靜。”
蘇綽又擺手說道,示意李泰暫且歸席坐定。
李虎聽到這番對話,眸光卻又閃爍幾下,略作沉吟後便開口說道:“我亦在朝事員,不是事外的閒客,也頗好奇大行台何事授於少賢。事若不涉機密,能否請詢旁聞?”
“倒也不是機要事務,大行台垂賞李郎建策論事之才,故而特用,授大行台從事中郎、都水使者,以伏波將軍領洛水河渠堰埭諸事。”
蘇綽聞言後便不再賣關子,將大行台前所授命李泰的新官職講述一遍。
且不說在席幾人反應如何,李泰聽到這番話後頓時驚喜有加,他這是又升官了,連日來的鑽營鋪墊總算有了一個結果!
他前官著作郎、大行台墨曹參軍,是從五品的官職,都水使者則是正五品,品秩上是升了一級。
大行台從事中郎是職參謀議、霸府侍官,品秩則達到了從四品,雖然不再負責具體的霸府行政工作,但所能接觸的事務範圍則擴大得多,凡所事務都可參謀谘議,算是大行台的核心智囊團!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還加了一個將軍號,雖然西魏將軍封號雜亂得很,他也不清楚這伏波將軍是幾品的將軍號,但聽到這名號就想到東漢名將馬援,想來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特彆對李泰而言,有了這麼一個將軍號,就意味著宇文泰不再將他視作一個單純的謀士或者政務型官僚,這對他個人的前途發展也是一大突破。
他做夢都想著能夠獨當一麵、發展自己勢力的機會,之前雖然也猜測機會不小,但當聽到任命已經正式下達時,也是忍不住的眉開眼笑,他這個小的盧終於有縱橫馳騁的機會了!
若非現在還在李虎家中廳堂裡,總要給主人一個麵子,他怕是要高興的手舞足蹈了。
“那真是要恭喜李郎了,大行台識鑒英明、賞識才士,前者台府事員頻得賞進者,還是在席蘇尚書。前賢後繼,李郎可要以蘇尚書為榜樣,勿負恩用啊!”
若乾惠也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升官這麼快,訝異片刻後才又指著李泰笑語道。
李泰笑的合不攏嘴,連連點頭道:“一定一定,既然得此恩賞,自然要鞠躬儘瘁。”
兩人一唱一和,卻讓主位上的李虎更感不適。
他嘴角抖了幾抖,才擠出一個尚算得體的笑容,開口對李泰說道:“令客榮遷,於主人亦是一喜。當此良時,豈能無酒?來人,速治酒食。”
趁著家奴籌備酒席之際,他起身告歉一聲,退回內堂更換衣袍,又著員將那賀拔氏家奴召來此處,沉聲問道:“仔細說,這件事是怎樣解決的?不得隱瞞!”
那賀拔氏家奴見李虎神情冷厲嚴肅,便顫聲將之前宇文護登門並提出的條件價碼等諸事講述一番。
砰!
李虎聽完後,揮起拳頭重重砸在門框上,口中則忿聲說道:“故太傅一世英雄,怎麼生出如此短視蠢物!十萬匹絹,他們怎麼敢發此狂聲?人將何以目我、人將何以論事?
狂逞邪欲,必將顆粒無得!本是門中良助,自此恩義兩絕!滾、滾出我家!歸告二子,自此以後,但非存亡,不準來擾!”
將此家奴逐出後,李虎臉上怒容仍未收斂,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極點。房中獨坐了好一會兒,等到家人來告酒食已經奉入堂中,隻等主人開席,他又抬起手狠搓了兩把有些僵硬的臉龐,這才起身行出。
待至廳堂外時,他臉上又閃過幾絲掙紮,徘徊片刻,才硬著頭皮走入房間中登席坐定,強打起精神來示意客人們儘情享受酒食。
略作沉吟後,他又給侍立一邊的兒子李真打個眼色,示意他下堂給幾位賓客斟酒。
蘇綽、若乾惠對此倒是泰然受之,但輪到李泰的時候,他連忙側身而起道:“叨擾幾日已經承情款待,豈敢再勞郎君。”
“應該的,高平男你少年俊傑,已經馳名於世,劣子雖馬齒具成,卻仍寂寂於庭,我也希望他能見賢思齊。”
李虎端起酒杯,於席中向李泰遙遙一示便一飲而儘。
他這樣的身份勢位,自然拉不下臉來向李泰道歉。而且就算李泰勢位再高幾等,也不必作此前倨後恭。
歸根到底還是大行台的態度,直接派蘇綽到他府上來告知重用李泰一事,他自然也要領會意味。更何況那倆真正苦主都已經不再追究計較,他這一次是真的枉作壞人、被閃的不輕。
李泰也能感受到李虎的善意釋放,雖不至於冰釋前嫌,但也沒有必要再繼續當麵計較。日後究竟是友善相處還是伺機報複,也都在後事之中,起碼眼下維持住一個麵子上的和氣,讓自己的發展空間更從容。
他從李真手裡接過酒壺,站在席旁斟滿酒杯,也學李虎一飲而儘,這才又道謝入席坐定。
在幾人刻意回避和維持下,這一餐吃的倒也賓主儘歡,以至於後半程李虎都有些眼神迷離的醉態。
蘇綽見狀後也擔心再生枝節,便先起身告辭,若乾惠和李泰見狀便也站起身來。
李虎已經略有些酒力不勝,手扶食案幾次起身未果,便示意兒子代替自己送出幾人。
待到李真送完賓客歸堂,卻見父親正坐席中自酌自飲,眼角已有幾分濕熱淚痕,連忙上前小聲道:“阿耶這是……”
“我為故太傅傷心啊!一世雄傑,後繼無人,故人就算再有仗義熱腸,又能怎樣?”
李虎抹一把眼角淚痕,向兒子擺擺手,隨手將酒杯拋在案上,起身歎息著走出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