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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狼《鏡聽》賞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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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郎的新專輯《山歌寥哉》中《鏡聽》這一首歌用“鬨五更調”為我們塑造了一個癡心苦候丈夫歸來的女子形象。想明白這首歌講了一個什麼故事,那就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歌詞裡麵比較陌生的詞句都是什麼意思。

首先是“鏡聽”二字。本專輯的靈感來源於蒲鬆齡的《聊齋誌異》,那麼本篇故事與同名故事《鏡聽》之間就靠“鏡聽”這一古老的習俗串聯起來。

“鏡聽”又稱“聽鏡”、“聽響卜”、“耳卜”等,這一習俗的關鍵就是“聽”,即在除夕夜裡抱著鏡子偷聽路人的無意之言,並據此來占卜吉凶禍福。“鏡聽”這一習俗曆代流傳,各朝各地亦有不同說法,原始已不可究,唐代就有“重重摩挲嫁時鏡,夫婿遠行憑鏡聽”的詩句(後麵還會提到)。

明代《熙朝樂事》記載:“(除夕)更深人靜,或有禱灶請方,抱鏡出門,窺聽市人無意之言以卜來歲休咎。”清代《月令粹編》給出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描述,大體意思就是在除夕夜裡去做一些占卜前的布置,然後將勺子放入盛滿水的鍋中,虔禮拜祝後撥勺旋轉,按勺柄所指方向抱鏡出門偷聽,聽到的第一句話就預示了所占之兆。

蒲鬆齡的《鏡聽》一篇塑造了一家之中公婆與兩對夫婦的形象:大兒子讀書好“早知名”,於是“父母嘗過愛之”,大兒媳也受到好的待遇;二兒子又不太爭氣,於是不被父母看好,二兒媳也跟著受冷眼。二兒媳受不過這個氣,於是對丈夫說“等男子耳,何遂不能為妻子爭氣?”並拒絕與其同宿,二兒子在這樣的刺激下也開始發憤圖強。

二兒媳十分急切地盼望丈夫出人頭地,而這一年又是鄉試之年,於是二兒媳在除夕晚上用鏡聽的方法為丈夫的考試占卜。出了門“有二人初起,相推為戲”,隻聽見一句“汝也涼涼去”。二兒媳不解暫且擱置。待暑氣猶盛之時,兩個兒媳正在廚房做飯,忽然有騎馬者登門報喜,原來是大兒子中了舉人。

於是婆婆進入廚房對大兒媳說:“大男中式矣!汝可涼涼去。”你快涼快涼快去吧!二兒媳心裡不高興,邊哭邊做飯。俄而又來了一個報喜之人,原來二兒子也中了舉人,於是二兒媳把擀麵杖摔下道:“儂也涼涼去!”我也涼快涼快去!既而思之,方知鏡聽之言已經應驗。蒲鬆齡用一個習俗串起了整個故事並抨擊了舊社會的黑暗,刀郎也用這一習俗串起了他的整個故事。

讓我們的目光回到歌詞,歌詞的前兩句就寫到“因為夢沒有留下種子鏡光嘲笑她的發絲,所以守候在除夕期待渡鴉的隻言片語”。很明顯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女子,從鏡中發絲可以看出她已經為某事苦候多時,由後麵的歌詞我們可以知道她是在等遠方的丈夫歸來。但因為沒有辦法得到寬慰,所以她便守候在除夕夜裡期待著利用“鏡聽”進行占卜。

前文提到了鏡聽的關鍵是“聽”,有沒有人嬉笑言語呢?下一句接著給出了答案:“天青地黑萬籟俱寂沒有蹤跡”。天青地黑,萬籟俱寂,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嗬!女子沒有辦法獲知有關占卜的任何信息,於是她隻能期待渡鴉開口,隻能默默祈禱有聲音許她鏡中“大吉”的未來:你的丈夫正在回來的路上。

就在這樣想的時候,山魈自黑暗無垠中浮現並開口:“再等一等吧,你的丈夫在不分晝夜地往回趕。再等一等吧,他正在越過這一座座沉睡的邊鎮,他正在喚醒這一路上宵禁的新城。”他從遠方歸來,他將帶來身下的原野,他將帶來背負的穹隆。

山魈在古時本就為通靈的精怪,刀郎把“等一等”這些話借山魈之口說出,讓本來就如真似幻的夜更蒙上了一層虛無縹緲的麵紗。山魈真的來了嗎?山魈真的說了嗎?沒有人知道,也許山魈本身就是女子無限期盼的化身,它口中的話並不真實,不過是女子的“慰情聊勝無”。

  “她的身體是無名的身體女蘿依依的浮萍,她的遺忘從未占有遺忘野火春風草離離”這兩句更加重了女子形單影隻的落寞與悲哀。曹植曾在《雜詩七首》中寫道:“寄鬆為女蘿,依水如浮萍。”浮萍自不必多說,而女蘿也經常在詩裡以柔弱的形象出現:“女蘿本柔物,賦性善依倚。”自從嫁給丈夫後,她的身體就變為無名的身體:“我嫁你後就像那女蘿依附著鬆啊,就如同那浮萍一般漂在水上。”

白居易在《賦得古原草送彆》中寫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自從丈夫離開後,她已在無數個“野火春風草離離”中見證了“一歲一枯榮”,她的遺忘不過是自我麻痹而從未變成真正的遺忘。

接下來便是自一更至五更的五更調辭。這裡的一更調辭告訴了我們女子丈夫的去向——金川,於是我們可以推測歌曲中的故事發生在清乾隆年間。自乾隆十二年進兵金川到乾隆四十一年最終平定大小金川,兩次戰役共投入了約60萬人力,也許女子的丈夫早就喪命於遠方的戰場。

一更鼓兒天,女子還沉浸在山魈的預言和自己的幻想裡:這金川一去就是一十八年啊,如今我的情人正星夜兼程帶來原野和穹隆。二更鼓兒敲,女子的眼淚已經止不住開始對對往下掉。也許是感歎十八年的苦等終於有了一個山魈口中所謂的“好結果”,也許是對未來的期盼又在孤寂中幻滅而不自覺神傷。

接下來是“三更鼓兒咚”,這兩句讓人聽了不禁拍案叫絕,我認為這是整首歌裡最有張力的一段。刀郎用二重唱為我們呈現了遊離於虛幻與真實的那個模糊的邊界。“三更鼓兒咚,三更鼓兒咚,窗欞不動哪裡來的風”與“她的身體是無名的身體女蘿依依的浮萍,她的遺忘從未占有遺忘野火春風草離離”交織在一起,把女子美好的幻想與殘酷的現實展現的淋漓儘致。

《聊齋誌異》中的《山魈》一篇這樣描述山魈來時的景象:“輾轉移時,萬籟俱寂。忽聞風聲隆隆,山門豁然作響。竊謂寺僧失扃。注念間,風聲漸近居廬,俄而房門辟矣。”而山魈走時:“則門閉如故。”山魈來時萬籟俱寂,照應了前麵提到的“天青地黑萬籟俱寂”,隨之風聲漸近俄而房門大開;山魈走時門閉如故,一切如常。

那山魈到底來沒來?風到底吹沒吹開我的窗戶?女子隻能確定自己的窗欞沒有動:那山魈到底真實嗎,它告訴我的話是真的嗎?沒有人知道。這一段頗具“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的意味:風未動,窗未動,動的隻有女子盼夫歸來的心罷了。

最後四更鼓兒催,天上的鴻雁往南飛去。雁南飛的意象很容易理解,單秀榮曾經演唱過(刀郎也演唱過)同名歌曲《雁南飛》:“雁南飛,雁南飛,雁叫聲聲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今日去,願為春來歸。盼歸,莫把心揉碎,且等春來歸。”

《鏡聽》這首歌並沒有五更調辭,五更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後一切是不是又要重歸平靜?這一切難道隻是個夢?女子是否要在深不見底的孤寂中迎來下一個除夕?整首歌就在四更調辭的淡出中結束,給人以無限遐想,這樣的戛然而止將整首歌的悲傷程度再推上一個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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