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衛報,去年災害雖急,所幸總鎮先見之明,修水利,挖深井,大部分田地還能有所產出,因此受災影響不重。”
“按照總鎮之前所命,各所都有提前囤積糧草,從開春至冬時,鎮下百姓兵丁衣食尚能富足。”
武平衛,正廳,陳望坐在首座之上,聽著陳功的彙報。
廳內,趙懷良、黃龍、張二,陳鳴、陳衡等一眾漢中軍內的將校分坐於兩側。
“自去年夏季起始,自北部西安府、鳳翔府、鞏昌府等地,往漢中府逃難而來災民難以儘數。”
陳功站在廳下,沒有避諱,一五一十的將漢中發來的回報念了出來。
在座的眾人,趙懷良、黃龍、張二對於陳望的目的,都是心知肚明。
趙懷良是最初在陝西的時候便已經跟著陳望的。
黃龍、張二兩人反叛高迎祥之後,不容於起義軍,又被官兵排擠,最後是陳望接納了他們。
而且事到如今,這些年來,他們做的這些事情也讓他們早就沒有了退路,隻能跟著陳望一條路走到黑。
陳鳴、陳德等人則是和陳望同宗同族的本家,自然不用避諱。
如今漢中鎮內,包括衛軍之中,基本上能做到千總一級的,不是姓陳,就是姓胡。
隻有少數幾人,是因為戰功卓著,才升為千總。
任人唯親的壞處,陳望自然是知曉。
但是眼下這種情況,陳望需要完全靠的住人來,來掌控漢中鎮這一支強軍。
“各關守兵統計彙總,截至今年正月十五,逃難者總數已經多達十萬人。”
陳望眼眉低垂,沒有言語。
陝西,可以說是明末最為艱難的一個省份。
受災最重,動亂最凶,兵禍最沸。
有碑文記:
蓋自累朝以來,饑荒年歲止見牛米三錢。
倍增七錢者,餘等痛此,遭逢尚謂稀有之事。
豈料崇禎八、九年來蝗、旱交加。
浸至十三、四年,天降大饑。商洛等處稍康。
四外男婦奔走就食者、攜者、負者、死於道路者不計其數。
萬狀疾楚,細陳不儘。
餘等菜囊、糠食,幸得生全。
出此大劫,回思苦狀,可傷可畏,日夜難忘。
以故糾眾,同心立石謹誌,後之者考古君子覽焉。
“陝西大疫仍在持續,麥米每鬥已至價二兩四五錢。”
“麥米價格被陝、晉兩地商賈所控,同心行輸送糧米一萬三千石入陝,難以上市,隻能賣於陝晉商賈,去除損耗,計得白銀二十三萬七千兩。”
同心行是陳望當初到鄖陽府城後,開設的商行。
商行上下除去力夫之外的基層人員之外,一應管理人員都是監察所內的乾事充任。
商行一開始草創時,隻是專門負責與鄖陽山區的一眾山民聚集地交易。
經過了不少時日的發展,為了應對越來越大的缺口和需要,正在開始的不斷轉型。
現在的同心行,主營糧米貿易,次要經營礦產百貨,以供應漢中鎮軍器局所需。
“監察所報,各鄉鎮無糧市人,民死十之七八。”
“邑西關有人市年少婦人,價竟不及千錢。”
“有飯一食易一妻,米一升易一婢者。”
陳功看著手中的文冊歎息了一聲。
念到最後,他也是有些難以言語下去。
廳內眾將也是沉默不語,眾人大多都是窮苦出身,災年之時,也曾掙紮求生。
陳胡兩氏在遼東雖然曾是地方大族,但是廣寧之敗後退入山海關內後,田地財產幾乎損失殆儘,兩族也為生計奔波掙紮。
當時兩家青壯之所以多投軍入伍,就是因為需要銀錢安家養族。
雖不曾賣兒賣女,但是也曾卑躬屈膝,艱難度日。
多少也能感同身受。
“晉商……”
陳望眼神陰鷙,眸光似冰。
清國之所以能夠入主中原,離不開晉商的支持。
自遼東動亂以來,明廷多次想要以經濟封鎖限製後金的發展。
但是因為晉商暗中不斷的向著後金輸送糧草等軍事物資,皆以失敗告終。
甚至於晉商還在暗中傳遞軍事情報,協助後金入侵。
“商會運糧到西安府內,沿途遭遇劫匪多次,其中不少的隊伍訓練有素,明顯不是等閒匪盜。”
陳功按著手中的文冊,看向陳望說道。
“運到西安之後,糧食幾次三番就要被直接扣下,最後還是打出了我們漢中鎮的名號,以及陝西都指揮使司的幫助,最後折中由城中商賈收購。”
陳望雙目微凝,在漢中府內他可以一家獨大,但是過了漢中府,情勢就發生了變化。
西安衛的指揮使是羅桂忠,當初在淳化之時,那個帶兵援助過他的羅桂忠。
淳化之戰後,陳望因功直接升為了遊擊。
羅桂忠也分潤軍功升了一級,後來孫傳庭整頓衛所,提拔羅桂忠成了西安前衛的指揮使。
當時漢中衛軍器局草創之時,也是借助者羅桂忠的路子,遷來一批軍匠。
數年已過,如今的羅桂忠因為戰功,加上經營,已經成為了陝西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同知。
這其中,自然也是有陳望的支持。
“羅桂忠那邊,應該知道那些商賈的底細吧?”
陳望端起茶杯,拿起了杯蓋,輕泯了一口,語氣平淡的問道。
“監察所那邊,已經將當時施壓的商賈底細查出,文檔已經收集於監察所廳內。”
“傳信給知禮,點出兩家,安排軍中好人,從監察所調一批人,再找羅桂忠要一批人。”
陳望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殺意。
陝西如今一團亂麻,李自成在西北攪動風雲,三邊兵馬齊聚西北,如何能夠管得到西安府來?
亂世風雲起四方,還以為是文官當道的時候?
這些人還以為現在是原先的時代,還是老黃曆的時候。
“既然不知天高地厚,那就就給他們一個刻苦銘心的教訓!”
陳望語氣森冷,毫不留情。
“要是他們上京告狀?”
陳功停頓了片刻,問道。
“那就再殺。”
“殺到他們低頭為止,殺到他們服軟為止。”
“看到底是他們的骨頭硬,還是我們手中的刀兵利。”
“每年再撥給監察所白銀五千兩,讓監察所從各地綠林、市井、鏢局招募技擊好手,專職刺殺買凶之事。”
陳望眼神冰冷,輕描淡寫之間便已經是定下了數千人的生死。
災荒年間,惡意囤糧的奸商惡賈,本就該死。
“此事揭過,日後行事,皆依此例處理,無需在乎影響。”
陳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如今他羽翼已豐,很多時候已經無需再依照規矩辦事。
“漢中軍器局報,軍工製作已經全麵應用水力鍛錘。”
“從河南九衛三所的軍器局以及開封的雜造局甄選的工匠,通過同心行的商路已經輸送過去了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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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漢中軍器局,共有工匠兩千三百六十七人,每月可產明甲六百領,海誓銃三千三百杆,合格銃刺每月可產已經超過一千。”
“鎮內,第二、第三、第六正兵營,鄖陽社兵、合計一萬七千三百一十一人,已經完成基本換裝,正在進行第四次大規模整訓。”
在官麵上,漢中鎮下仍然用的鎮戍營兵製中的正兵營、援兵營、奇兵營說法。
但是在漢中鎮鎮內係統,已經是沿用新製。
漢中鎮下原有的五營兵馬,分彆是陳望直領的正兵營,陳功和周遇懋兩名參將所領的兩個援兵營,以及黃龍和張二兩人所領的兩個遊兵營。
改革的新軍製,陳望廢除了正、奇、援、遊命名的方法,直接用數字命名,同時將步兵營統稱為正兵營。
現在的第二、第三正兵營,就是原先陳功和周遇懋麾下的援兵營。
這兩支部隊,一直在漢中府和鄖陽府一帶,沒有頻繁的調動。
如今的漢中鎮,陳望交給了胡知禮統帶。
胡知禮如今掌管軍法處,兼管監察所,對於地方監察,以及控製力極強。
第二正兵營,現在由胡知禮代管,整個漢中府內衛軍,也由胡知禮直轄。
第三正兵營則是由周遇懋管轄,同時兼管湖廣六營,圍攻襄陽城。
襄陽城仍然在張獻忠軍的手中把持,襄陽城按照原定的計劃,已經成為了後續漢中鎮新兵的練兵場。
兩營各有四千餘人,合計八千軍兵。
至於第六正兵營,是兵額之外招募的新營,共計有五千人。
兵源是從各地衛所之中挑選的健勇,還有從普通百姓之中征募而來的青年,隊伍中士兵的年齡都在二十歲上下。
鄖陽社兵是征收各處的山民入伍,征召了共計四千餘的山民,發放武器作為社下聯防的社兵。
借助權力的真空,還有拿到的鄖陽府輿圖,在打通了各處山區的聯係之後,鄖陽府這塊肥肉已經被陳望放進了碗中。
這些山民組成的社兵,讓陳望進一步加強了對於鄖陽山區的掌控。
第六正兵營,相當一部分的軍兵,都是鄖陽山區征召而來的。
現在的漢中鎮,一共有六個正兵營,一個騎兵營。
分彆是第一到第六正兵營,還有近衛第一騎兵營。
第一正兵營有五千人,其餘四個正兵營各有四千,
合計七營,共計已經有兩萬九千多人。
超過朝廷定下兵額整整一萬四千人,幾乎一倍。
如此多的兵馬,就是放到九邊也不算少了。
在這個各鎮營兵都是普遍缺額的情況下,超額如此之多,無疑是異類中的異類。
不過在紙麵和明麵上,漢中鎮還是隻有一萬五千多的營兵領餉。
“鎮下衛軍的情況如何?”
鎮內營兵的情況,陳望比較清楚。
胡知禮經常會發來信息彙報鎮內的情況,營兵的訓練和軍備可謂是第一要務。
“按照目前軍器局的產出,等到今年年底,便可以對鎮內一萬兩千名衛軍完成換裝。”
陝西北部和中部受災嚴重,大量的難民被迫湧入漢中府內。
這些難民在確保沒有疫病之後,被陸續放入關內。
各地的衛所也因此擴招了不少的人員。
如今的漢中衛正軍人數已經達到了一萬兩千人,公分四營。
番號直接沿用鎮內番號,為第七、八、九、十正兵營。
也就說陳望如今手握的直轄兵馬,已經超過了四萬五千人。
連帶間接控製的湖廣六營、河南新軍七營、開封社兵合計的三萬六千人,總兵力已經超過八萬。
算上高謙、陳永福、陳德等人統領的一眾河南營兵,總兵力可達九萬餘眾。
鄖陽山區大量的山民也在陳望手段並用的情況之下,名正言順的走出了山區,進入漢中府或是鄖陽府成為了農夫,在陳望新收的土地上耕種,作為屯民。
陳望如今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地主、大豪強。
漢中府和鄖陽府、襄陽府,在三十六營的流寇將漢中府和鄖陽府、襄陽府打爛之後,陳望成為最大的獲利者。
如今三府內超過半數的土地,都被陳望收歸囊中。
要麼是私人的名義,要麼則是用衛所的名義。
兩府的衛所、巡檢等一係列官方機構,都被陳望所控。
礦山、湖泊、森林,也都被陳望所攥取在手。
除此之外,陳望在河南諸府也控製著大量的田地。
那些田地都是被陳望用各種各樣的名義,或者是實際控製於手中。
用的手段很簡單,但是也很有消息,無外乎巧取豪奪四字。
明朝官方現今對於地方薄弱的控製力,給了陳望徐徐發展的機會。
陳望甚至還在兩府之間設關收稅,來往過路的所有商行在經過鄖陽和漢中都必須要交足商稅。
不交稅自然也是可以,但是沿途山林密布,“盜匪”眾多,能不能安全通過就跟漢中鎮沒有關係了。
正是依靠著這些收入,才能讓陳望養起手底下如此規模的軍隊,而且還有所富裕。
陳望很清楚。
要想掃清六合,蕩平八荒,九萬人,還遠遠不夠。
不過。
九萬人。
已經可以讓他在如今這個混亂的時局,完成事實上的割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