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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去疾說罷,自己也冒了一身熱汗。
在這種時候,他作為丞相怎麼能夠退縮呢,到時候還如何在臣子麵前立下信義。
為此,馮去疾頂著巨大的壓力,堅持向扶蘇表達他們的集體訴求――讓扶蘇退步,就維持現狀就好了,不要去鬨什麼改革,不要去想著創造什麼世界大同,就按照既定的利益分配,大家繼續過太平日子。
至於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那就不歸他們管了。
即便人人都知道,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但是根據馮去疾的研究,對幾百年來的數據加以分析。
秦國老一輩的官吏權貴們是這麼看待的。
大秦帝國剛剛被創建,屬於一個新生的嬰兒,可不是什麼八十歲帶孕老婦。按照曆史規律,大秦起碼還有二百多年的壽命。
這樣的推測,實際上相當有根據的。
古人的智慧,基本上都是從數據、實踐、經驗、智慧中總結出來的。
結繩記事的意義,更重要的是完善古人的智慧體係。
當時的大秦帝國,在科技、文化、製度上是極其先進的。
全天下最聰明的特殊人才都在鹹陽城了。
要做一個這樣的推算,並不難。
為此,馮去疾一派對他們這一輩子的權勢,對下麵三代的富貴都是自認為可以保障的。
那麼既然如此,犯得著給庶民們謀取利益嗎。
馮去疾語罷,一時間群臣都對馮去疾投去讚許的目光。
“陛下,左相所言,實在是忠心為國啊。”
“請陛下明鑒。”
“陛下明鑒啊。”
一些平日裡沉默的臣子,這時候都冒出來說話了。
讓扶蘇感到無語的是,這裡麵居然還有騰。
張蒼挺無奈的,因為他的嶽父公乘茂也在附議。甚至於公乘茂已經在回頭瞪張蒼了。
張蒼裝作沒有看到公乘茂的眼神示意,身子坐得板正筆直,用他那堅定的目光望著扶蘇。
而聽到馮相表態支持,周青臣則頓感壓力輕了一半啊。他感到自己的小命今天多半是有救了。
當附議聲浪退下,殿中就是死一樣的寂靜。喜
方才選擇了低頭沉默的人,隻有少半。
在這個重大的日子裡,扶蘇表現得非常平靜,一點都不著急。
好像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的情況,並且做出了選擇。
蕭何就坐在馮相後麵,聽到馮相這麼說,蕭何這個不願意和人起爭執的人,一下就開始束手無策起來。
他最怕臉紅,最怕讓彆人難堪,最怕和彆人在一起爭奪顯得模樣難看,他連和人吵架都會臉紅。
你會發現,在戰國這樣的時代,這些從沛縣遠道而來的賢士們,性格與老秦人來作比較,實在是顯得太過正常,甚至過於美好,顯得他們本身就和大秦國的政治氛圍格格不入。
隻是蕭何並沒有打算退縮,他在盤算著,自己要怎麼反駁這個事情。
秦國的廷尉,不能一直在朝堂上不說話啊。
扶蘇打量了朝堂上下每個人,最後望著王綰。
他請王綰回來不是讓他做客的,清走李斯,某種意義上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讓中正之士發言,清退諂媚者,扶蘇的眼神先是看向尉繚。繚神色平常,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
扶蘇又望著王綰。
“右相以為呢?”
王綰耍了個心眼。
他先是在座位上遲疑不動,抬起頭來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仿佛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的樣子。
馮去疾看到老王這樣的表現,心裡那是得意極了。
王丞相果然已經老了,譬如老木,腐朽乾枯,再無用處了。
馮去疾嘴角不免上揚。
隨後馮去疾緩慢地挪到大殿正中央。
“陛下,立太子的事情,恐怕不著急啊。”
眾臣聽到王丞相的這句話,有人甚至嚇得吸溜了一下。
在這個關口,違逆眾人的心意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大膽無疑。
扶蘇佯裝不解,“何以見得?立儲這件事不是關係到社稷宗廟嗎?更何況,不日就是春祭大典啊。”
王綰當堂笑了一番,“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他撫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爽朗的笑聲盤旋在大殿裡,傳入每個臣子的耳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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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綰忽然猛地作揖,身板硬挺,一個舉動就顯出他身子骨還很硬朗。
隨即王綰肅容先是望了望諸臣,用自己的威嚴和聲望壓住諸臣的小心思,隨後王綰這才望著扶蘇說,“陛下,這是左相太過憂心陛下才導致的。”
“想當初,陛下為太子時,即便身在鹹陽,也經常不擔任助祭。”
馮去疾聞言,頓時麵紅耳赤的。
沒有什麼比鐵打的事實更折服愛舉例講道理的人了。
對付馮去疾這樣的人,就得用他自己搬起來的石頭砸他自己的腳。
“太上皇為陛下時,更是時常不顧忌禮儀,還經常說要把周禮給改了。”
蒙恬聽到這個話,都忍不住笑了。
他們打算利用嬴政的名號,壓製秦二世。
結果王綰上來就倒反天罡。
主要嬴政那麼多的黑料,扶蘇有意粉飾嬴政的作為,但是王綰可不會,而且其他大臣們也忍讓他很久了。
這樣一來,自以為有馮去疾做靠山的臣子們一個個都把高昂的頭顱給低下來了。
而選擇支持蕭何的清流和肱骨老臣們,大都笑眯眯地望著周青臣。
周青臣那是慌亂無比,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王綰捋須,而後又道,“我記得左相陪同陛下泰山封禪之時,陛下不願意卷草鋪滿台階而後登上泰山,執意強登。”
王綰款款道來,馮去疾脖頸上則又冒了一身熱汗。
他心虛不已地瞟了一眼王綰,右相你是真不打算給我留點麵子啊!?
“那個時候,左相為陛下開脫說:大秦一向以實用為主,若是治國靠著祭祀禮儀,那周朝就不會被秦朝取代了。”
“如此宏辯,我身在鹹陽聞說此事,都對左相感到佩服啊。”
馮去疾儘力保持讓自己鎮定。
但是在這安靜如許的大殿裡,沒有任何人打他巴掌,可是他隻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而其他臣子們也覺得尷尬。其實好麵子的馮去疾,還有一重身份,嬴政的馬屁精。
馮去疾非常崇拜嬴政,認為他做的事情就沒有錯的。
為此,為了執行皇帝的命令,馮去疾經常和大父們爭吵。
而今天選擇追隨他的臣子們,就有當初被他斥責的對象。
這麼一來,舊事重提,臨時選擇依附馮去疾的臣子們就覺得今日這個事實在是荒唐,而且他們和馮去疾的關係也有些太微妙了。
“馮相,是否有此事啊”王綰忽然這麼一問,更是讓馮去疾感到難堪。
有趣的是,王綰這次直接改口左相為馮相,已然是不把馮去疾當回事了。
馮去疾正色,“確有此事。”
“既然如此,何必非要搶著在今年春祭大典之前,倉促地決定冊封誰為太子呢”王綰在朝堂上哈哈笑笑。
這話一出口,這大政殿的後殿處,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動,像是什麼重物在地麵上滾動。
扶蘇立刻警覺起來。
呂釋之急忙去後麵察看,沒想到竟然是皇後的貼身宮女。
對方見到呂釋之後,倉皇逃竄。
呂釋之感覺皇後的宮女出現在這裡很奇怪,返回大殿之中後,隻是對扶蘇低語了兩句。
扶蘇頓時臉色一黑。
皇後不是平時很聰慧嗎?怎麼在這件事上這麼糊塗……還是說,對於皇後來說,身後的家族比幫助自己更重要。
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自己。
扶蘇一時間腦子裡很亂。
“沒事,就是有人當差不小心。”陳平站出來公開說著。
王綰語罷,蒙恬早就想要上言了。
“陛下,臣以為右相所言皆有確鑿證據。倘若我堂堂大秦帝國把治國的關鍵放在祭祀上,那天下的諸侯國還能服從陛下嗎?”
“陛下對天下廣施恩德,這才剛剛敕封天下諸侯,使其鎮守四夷。這個時候更應該做出一些卓有成效的事情,讓四海諸侯臣服,讓四夷國家賓從。”
“如此方為天子之道。”
“而且這冊立儲君之事,茲事體大,關乎帝國萬裡江山的傳承,怎麼能在這樣短促的時間內,就根據太上皇的詔令來決定呢?”
“既便決定了,冊封太子的典禮難道要直接省去嗎?”
姚賈眼看著這幫人動嘴皮不行,立刻站出來說,“右相所言固然有理,可是冊封太子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麼繁雜的禮節。”
“我們之前算過了,春祭大典之前的這幾天日子,都是黃道吉日。”
“如果陛下真的有心冊立,根本不需要在乎這些。”
“更何況,宮中有那麼上萬的宮女,難道一夜還做不出一件太子的衣冠來?”
“更有甚者,太上皇禪讓,完全是為了成就陛下。陛下,若是換做旁的君王,誰會願意這麼做呢?”
“太上皇對陛下的心意,全部都在禪讓詔書了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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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賈說著,當堂哭泣了起來。
其他臣子們,也紛紛跟著垂淚。
姚賈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知道這個時候講理其實不管用,到底還是要用情義來製約秦二世。
二世為了他的理想,膽敢做出違背眾人心意的事情,那他就得和秦二世談談他這個皇位怎麼來的了。
果然扶蘇聽到這個稍微有些觸動。
姚賈說的沒有錯,扶蘇能安穩地坐在這個位置,是因為秦始皇有意成全。
換做其他人,也許父子之間要見血的。
而且坐上了皇位,扶蘇才知道以前嬴政做決定有多難,真的要走一步,看三步,想七步,回頭望兩步。
難、難、難。
“太上皇行禪讓之事,完全是為了成就陛下的美名。”
“陛下於情於理,都應當遵從太上皇的詔令,冊封皇太子。”
“如今陛下繼位已經兩月有餘了,皇太子明明已經有了人選。”
“陛下在拖延什麼呢?”
群臣聞訊,立刻附議姚賈。
所有人都把秦始皇給搬了出來,“太上皇對陛下,恩德之廣,可以以海喻。可是陛下在做什麼呢?”
“是啊,陛下,太上皇的詔令,您為何不遵從呢?”
慢慢地,扶蘇就聽著騰起了反感之心。
扶蘇望著姚賈,那一刻,他想到了韓非的死。李斯、姚賈雖然都給大秦有了諸多貢獻,而且韓非也不無辜。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扶蘇特彆想要弄死姚賈。
此人善於揣摩人的心意不說,極其擅長攛掇臣子的情緒。
“我看這件事,就不要再議論了。”
“等到公子曜十歲,朕屆時再行計議冊封太子之事。”
姚賈一聽這話,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陛下,這於理不合。”
扶蘇沉色,“姚賈――你說,貓有幾條命啊?”
姚賈想了一下,“常言道,貓有九條命。”
“不,你錯了。貓隻有一條命。”
姚賈怔了一下,那一刻其實姚賈已經知道,扶蘇想要置他於死地。
但是姚賈並沒有懼怕,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狀態,打算和扶蘇再進行最後的抗爭。
如果他們能扳回局勢,團結群臣之力,讓秦二世後退,那麼他姚賈就能活下來。
政治,從來都是一群人笑著玩殺人遊戲。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姚賈笑了笑,“不,陛下,貓它是九條命。不信的話,陛下問問其他臣子?”
扶蘇就望向其他臣子,“諸位都和上卿賈同樣的想法嗎?”
和扶蘇預料之中的一樣,群臣都跟著點頭附和。
朝堂上,那些原先的‘低頭族’又開始大聲講話了,顯得有些喧鬨。
“陛下,貓確實有九條命啊。”
“都說貓有九條命啊。不能陛下你說貓是一條命,它就是一條命啊。”
“陛下,貓有九條命,這是祖宗開口說的話。怎麼到了陛下這裡來,就變了呢?”
蕭何麵色嚴肅,不敢出聲。
傻子都聽得出來,這幫臣子們是在借機敲打扶蘇。
蒙毅從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秦二世,隻是望著扶蘇的眼神,都心裡感到害怕。
就像是雕的眼神一樣,凶狠、自信、君臨天下、言出法隨。
扶蘇望向陳平,陳平作揖,他出去了大約片刻,隻聽得後殿一聲慘叫,很快,陳平拎著一條死貓進來。
群臣驚駭。
帶血的活物就這麼赤裸裸地出現在眾人眼前,周青臣嚇尿了。
“如果貓有九條命,那姚賈你讓這隻貓活過來?”
一條血淋淋的貓,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望著姚賈。
它的尾巴一翹一翹的,眼含淚水地望著姚賈。
姚賈頓時嘴唇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