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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半會,嬴政也不可能做出這麼重大的選擇。
嬴政就問李斯。
“你怎麼看?”
正襟危坐的李斯捋著自己的胡須,那些胡須像是枯草一般,黑白相間,已經變得硬了起來,自然也不再有光澤。
“陛下,現如今人人都在稱讚太子做的對。這個時候的陛下,能做的隻能是順水推舟,以應民心。”
嬴政臉色不免抽搐起來,“秦從來不信民心這一套。沒有實際的利益,就沒有什麼民心可談。”
嬴政不相信扶蘇真的有那麼多民眾和士兵擁護他。至少名義上權力還是在他的手中,誰敢背叛自己,誰就是死罪。
扶蘇隻是迎合了一些人的期許,再加上一些不得勢的老舊權貴推波助瀾,僅此而已。
他自認為已經占據優勢罷了。
看嬴政沉色,李斯其實也很糾結。其實太子和他的關係,不好不壞。現在他幫助陛下對付太子,那就是明著成為太子的敵人。對自己未來的仕途來說,那是非常的不利的。
明亮的光芒照耀在李斯的那蒼白的胡須上,他的麵容衰老,各種細小的皺紋堆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皮已經耷拉下來。
隻是那雙眼睛,仍舊明亮。極其精明的大腦會讓他的雙眼顯露出迥異於青壯年的明亮來。
另一邊,嬴政坐在王座上,他極力地掩飾自己的情緒,乃至想要廢黜扶蘇的心思。
他的胡須倒是油光發亮,濃密,威嚴,散發著這個時代成熟男人應有的魅力。
至於頭發,更是濃密有光澤。
隻是過了三十五歲的嬴政,相貌開始發生變化。他的隆角越發凸起,臉頰也開始寬闊起來,整個人慢慢地變得像是一頭猙獰的野獸。類似龍首。
根據命理學和相書,人的相貌先天是和父母的一樣,後天則根據自己的行為心理來變化。
任何一個親眼看到嬴政這樣相貌非凡、氣勢逼人的人,都會心中生出畏懼。
何況李斯等臣屬,朝夕而對呢。
李斯對嬴政說,“陛下,此事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隻是過程,要循序漸進,切莫心急。在這時候,做什麼大動作,隻要是不利太子的,都會使得民心激憤。”
嬴政冷聲問,“太子已然有這樣的影響力了嗎?”
李斯隻是低頭沉默。
對於李斯給自己指出的這條明路,嬴政不願意施行。
李斯想要逐步的消解扶蘇的實力,就像是要緩慢行動,不可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貿然行動,否則就會雞飛蛋打,招致難以想象的惡果。
看到嬴政對李斯的主意不滿意,姚賈想著,那看來是陛下起了對太子的殺意了。
這樣也好,自己曾經攛掇陛下殺了太子敬重的老師――韓非。
太子又親近的是蕭何、張蒼、陳平這類清廉、意圖主持天下公道的人。
日後太子繼位,我肯定不能好過啊。
於是乎,姚賈就對嬴政獻出計策。
“陛下,太子殺了趙高,並不是太子有意冒犯您。實在是為了陛下著想,想那趙高,活著時沒少利用您的名號在外私占田畝、收取賄賂。”
“聽說趙高在宮裡,一向是橫行無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曾經在宮中犯過穢亂後宮的罪。”
“太子殺了趙高,那必然是為陛下著想。其實退一萬步想,太子這麼做對太子來說其實沒有任何好處。”
嬴政皺著眉,他感覺姚賈老了,已經開始變得不會說話了。
姚賈繼續道,“太子對陛下的心意,那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這麼多年,太子為了陛下瞻前馬後,立下功勞無數。”
“可是陛下這邊對待太子,一直是有所虧欠。”
周青臣聽到姚賈這麼說,嚇得脖子一縮。仿佛他的腦袋和脖子聯結不緊密,一不小心就會從衣領之中掉出去。
李斯隻是靜靜地坐著。
他覺得嬴政現在有點急了。這其實不好。急就會亂。陛下縱然睿智、狠厲,但是始終有個弊病。
他在太輕的年紀取得了太高的成就,容易失控。
比如現在。
李斯看破了,但是他絕對不會說破。
嬴政有些不耐煩。
姚賈卻慢慢說,“太子既然為了陛下的名譽,親手殺死了趙高。這絕對不是對陛下威嚴和名譽的侵犯。”
“恰恰相反,太子這是在挽回陛下在天下人麵前的尊嚴、重振大王的聲威。如今趙高已死,陛下應該高興才是。”
“因為過去趙高做下的那些事情,現在他已經自己承擔了後果。陛下的清白之名很快將遍布人間。”
嬴政是何等聰明睿智的人,一下就聽懂了這話外之意。
姚賈的意思很簡單。
這件事已經發生了,扶蘇確實傷了陛下在臣子民眾麵前的威嚴、尤其是刺損了嬴政的麵子。
按道理來說,扶蘇做下這等悖逆之事,嬴政廢了他,至少周青臣他們覺得沒什麼。
怪就怪在,嬴政決意郡縣製,可是太子是個很靈活的人。
在中國這樣文明悠久、曆史傳承極長的國家,靈活、善於折中的政治家,是極其得人心的。
所以不對郡縣製說好,不對分封製說壞的扶蘇,那幾乎是同時得到了兩批人的擁戴。
這才是導致嬴政現在失勢的根源。
但是嬴政絕對不會對分封製低頭的,可是他也沒辦法消除扶蘇在帝國內部的影響力。
所以姚賈的辦法就是,把這個僵局遮掩一下,幫助嬴政借助這個泥潭跳出去,洗刷自己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
這隻是姚賈給嬴政出的第一招。
“太子是孝子。多年來又對沒有母親的十八世子極其關愛,對自己的弟弟們都十分愛護。如此一個孝悌之人,沒有人會不去喜歡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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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個人心中都對感情有著極大的渴望,但是很多人連生活溫飽都做不到,所以就沒有辦法去追尋。但是其實每個人都會羨慕一個人擁有良好的關係。
尤其是扶蘇這種對兄弟很好的人,在每個人都擁有一個不太幸福的家庭的情況下,他幾乎成為了天下許多男人女人都渴望擁有的哥哥。
姚賈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在給嬴政把失去的台階補上之後,很快給嬴政給遞上了一把殺扶蘇的劍。
“太子有情有義,弘揚太子的孝悌之義。就是陛下當下應該做的事情。”
“很多時候,殺死一個人的不是他的缺點,而是他的優點。太子既然忠孝,陛下就該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忠孝。”
嬴政捋須,“善!”
“大善!”
嬴政高興到了極點,竟然說出大善這樣的評價。
這個辦法已經不是合乎情理道理了,而是完全地升華了。他把扶蘇從生路引向絕路。
誰人敢想象,一個被天下人褒揚忠孝仁義的太子,未來對皇帝做出不可思量的壞事,到時候天下人會怎麼評價他呢。
這種不動手、不動刀,就能殺人於無形的法子,才是真正的高手。
讓本來以為自己贏了的人輸了,讓本來輸了的人贏了。
周青臣連忙讚譽,“上卿不愧為上卿。”
“高。實在是高!”
李斯也對姚賈的才能十分佩服。
但是李斯則有彆的擔心。其實從扶蘇這種個性來看,他小時候喜歡韓非,可是沒有給他報仇。
但是他卻能在合適的時機先後殺了燕國太子丹和趙高。
這說明這個人不是不記仇,恰恰相反,他是非常聰明,非常記仇。
所以今日陛下聽從了姚賈的計謀,這樣算計太子,為太子築起高台,讓他走上道德的頂峰。
這隻會把太子逼上絕路。
李斯雙眼一閉,他已經預感大事不妙了。
兩個人的關係最怕的就是第三者出來拱火啊。
本來一樁小事輕輕放過,可是陛下非要爭那一口氣,那他可就幫不了忙了。
好勝心極強的嬴政,不可能放棄姚賈的方法。“說下去。”
姚賈臉頰紅潤,氣色極好。
“這個時候,陛下當以重賞喚醒太子心中對陛下的父子人倫之情。”
“而且應當對太子多年來立下功勞賜予應有的獎賞。如此,不僅僅可以讓太子對陛下重新心生感激,也可以讓眾人看到陛下對待太子是公平公正的。”
姚賈的意思很簡單,要想扳回這局,就得先把自己昔日給扶蘇欠的,如今都還回去。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嬴政成為一個無可指責的對象。
既然要讓扶蘇站在高台上下不來,就不能僅僅隻是吹捧扶蘇,否則扶蘇像是張蒼一樣站在道德高地,那他就能居高臨下把嬴政給滅了。
所以要把太子站在高地上下不來,不能對陛下做什麼事,關鍵一步還是要看嬴政的作為。
“陛下當大舉賞賜太子。”
“太子昔日功勞,樁樁件件,都要明著列出來,賜予太子軍隊、田地。”
嬴政皺眉,“軍隊?”
其實不怪姚賈計謀毒,其實他是最懂得嬴政擔心的人。
嬴政擔心的是扶蘇造反。
那扶蘇造反的話,他最缺的就是軍隊啊。
所以姚賈從一開始就是奔著阻止扶蘇造反的目的建言獻策的,所以他的招數才能做到切合嬴政的心思,而且真正起實效。
姚賈可和李斯不同。李斯有才華,姚賈隻有嘴皮子。
姚賈可太清楚這一點了。
對於太子來說,自己除了曾經夥同趙高、李斯殺害過韓非,並無其他的利用價值。
所以姚賈必須讓扶蘇處在被囚禁的位置,讓他失勢。
姚賈換了副嗓音,飽含神情地說,“陛下。有時候給予彆人,那才是真正的幫助自己。明著賜予太子軍隊,總比讓太子自己去接近軍隊要好得多啊。”
姚賈的話,嚇到了周青臣和李斯。
李斯擔憂地望著姚賈。他這是在太子和陛下之間拱火,太子不會束手就擒的。姚賈的計策有個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他假設太子麵對他的計策會束手無策。
可這怎麼可能呢。
姚賈絲毫不顧念當初扶蘇讓他在趙國將功折罪,打掃長平之戰的恩情。
周青臣本來就是個嬴政私權團體的邊緣人物,因為他論聰明不及姚賈、論奸詐狠毒不及趙高、論實力才學不及李斯。
如今聽了這一番談話,那是整個人嚇得魂不附體,手腳都開始麻木冰涼。
慢慢地,他頭上冒出汗來。
嬴政也對姚賈的話感到不可信。
“賜予軍隊給扶蘇,有這個必要嗎?”
姚賈則問,“陛下,您可還記得,當年鄭莊公是怎麼對付自己的親弟弟的嗎?”
“陛下,太子是您的兒子,並非簡單的臣子。您身為天下至尊,難道要用尋常的方法去對待太子嗎?”
姚賈不愧精明,他是懂人情世故的。
“陛下百年之後,還是要讓太子繼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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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聽到這句話,果然還是動搖了。
對啊,那個逆子固然混賬,但是朕沒有比他更好的接班人了。
姚賈把嬴政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姚賈又道,“否則不如此,怎麼彰顯陛下昔日為趙高蒙蔽視聽。如今趙高死了,那眼下正是讓臣子民眾看到陛下英明神武的好時機啊。”
“這個時候賞賜太子,一麵安慰太子,一麵彰顯陛下的公義,可謂極善。”
嬴政大悅。
“可。那賞賜太子多少軍隊為宜呢?”
“陛下,越多越好啊。”姚賈對著嬴政笑著。
嬴政不悅,隨後打發了三人離開章台。
出了宮門的姚賈,卻又返回來。
他又見到了正在生悶氣的嬴政。
“你還有臉回來!?”
嬴政毫不客氣,他現在想要宰了姚賈。
人心,是變化莫測的。上一秒想要殺了扶蘇的嬴政,下一秒意識到他是自己江山的繼承者,愛自己的江山事業大過愛兒子的嬴政,他不難決策。
總之,嬴政慢慢地想起來了,扶蘇是他的兒子。
所以對於想要製約扶蘇,甚至把他陷入死地的姚賈,這個時候的嬴政想一腳踩死他。
其實潛意識裡,還是嬴政不肯給扶蘇軍隊。
就這麼簡單。
姚賈見到嬴政發怒,畢恭畢敬站著。
“請陛下允許臣與陛下單獨說話。”
嬴政看了眼周圍的仆從,他們都很聽話的離開了。
這個時候,已經傍晚了,殿裡光線昏暗。
姚賈站在黑色的陰影區域,問了嬴政三個問題。
“陛下,您賞賜太子一千軍。太子可以用這些軍隊打入王宮。而且人數少,操練起來不容易被人發現。”
“您賞賜了太子一萬人馬。太子若是去操練,一萬人,勢必有人走漏風聲。勢必被百姓發現,到時候,太子就是不忠。”
“若您賞賜太子十萬人馬,太子若是進入軍隊。彆說太子讓他們整體軍隊挪動兩步,就是抽調一支百人的隊伍,那也要經過陛下您的準允。”
“因為虎符的另一半,在陛下的手中。”
“所以當太子拿了千軍,太子能乾的事情很多;當太子有了萬軍,太子受製;當太子擁有數十萬軍,太子寸步難行。”
嬴政聞言,不住地拍手叫好。
“善啊!大善!”
“姚賈,你的敏銳、機智,簡直是朝中臣子無人能及啊。”
姚賈作揖,“陛下,臣畢竟出自縱橫家啊。”
所有人,都以為姚賈那張嘴裡沒有實話,必然是假裝縱橫家門徒以充門麵,實際上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縱橫家。
“如果執行此計,可以平息一切。”
嬴政卻沒有答應,他有了全新的想法。
“朕打算,派扶蘇南下隨行監軍。隻監督軍務,僅此而已。南下疆域五十萬大軍,讓扶蘇監管,你覺得這樣的數字,如何呢?”
姚賈聽了,先是一懵。
“這南下,多有瘴氣。太子的身體。”
“鹹陽,比南越更危險。”嬴政忽然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讓姚賈一時間分辨不清楚陛下對於兒子扶蘇的態度,以及一切的看法。
姚賈不敢再在嬴政麵前明著說話了。
說實話,現在的嬴政還是相當地厭惡痛恨這個兒子。他希望扶蘇儘可能地受些皮肉之苦。
失去了母親的兒子,很大程度上不會再受到父親如往昔一般的疼愛了。
可是,父親畢竟是父親啊。
全天下人,沒有人比父母更希望自己過得好了。
嬴政親眼看到自己的臣子們都是怎麼想扶蘇的,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為了消除扶蘇的影響力,為了製約扶蘇,為了阻止朝臣擁戴扶蘇,為了保住扶蘇的命。
為了達成這一切所有的目的,讓嬴政決意讓扶蘇離開鹹陽。他打算另外調遣一些戰將,前去處理這次的南越戰事。
其實……
這幾年來,嬴政肉眼可見的扶蘇已經成長了,而且從他殺了趙高那一刻,嬴政就知道,這個兒子是他的種。
嬴政察覺到了大勢,但是不管臣子和他怎麼同氣連枝,畢竟他們姓周、姓李、姓姚。而扶蘇才和他是一家人。
如果肉要爛了,也要爛在自己的鍋裡。
幾天以後,接到命令的扶蘇,忽然間記起來他剛滿十六歲的時候,嬴政派遣他出使地方。當時嬴政放棄了巴蜀,約莫十年後,嬴政再度派遣他,隻是讓他去危險的南越。
這場巨大的風暴,其烏雲已經凝聚,遍布在鹹陽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