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 三人正襟危坐,雖然麵對的是扶蘇這樣的年輕後輩,他們這些年長者本該見過大風大浪。
可是現在他們仍舊是手心裡冒出了汗。
隻是麵上一個個都泰然自若。
他們的額頭上滲出了汗水,但是沒有人敢動手擦拭。隻能忍著瘙癢,像個木樁一樣靜靜地挺立
而扶蘇則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水。
當三人在試探了扶蘇之後,大膽地含蓄地提出一些方向性建議,但是扶蘇很快又把球踢回給了各人。
這就讓三人異常緊張。
因為他們無法琢磨扶蘇的心思――太子到底,有沒有那心思。
楊端和望著扶蘇,作揖說道。
“當初太子破楚一戰,前前後後,料事如神。朝中上下有誰不服氣呢。可是太子得到了什麼呢?”
“當初太子又是因為什麼,忽然間在指揮楚國戰事的戰場上返回了鹹陽宮,又去往巨鹿郡呢?為什麼太子好好的在巨鹿郡駐守,半途又被叫回了鹹陽城呢?”
這兩件事,最是讓扶蘇感到憋屈。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如今再被楊端和提起來,扶蘇卻有了不同的感受。也許嬴政對自己的提防是早已有之,隻是自己假裝看不到罷了。
看到扶蘇握著酒爵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起來,楊端和不由得淺笑。
太子還真是記性不好,既然如此,今天他就幫太子好好回憶回憶。
“太子在巨鹿郡,堅持讓齊王建獻地,以此挽回秦國聲譽。期間付出的努力,又有誰人知道呢?”
“更加不要說,曾經有個人,他心懷天下,試圖在天下推廣文教,讓民眾免於受戰火的侵襲,用溫和的方式安撫民眾,而不是用軍隊壓迫民眾。”
“他所精簡的文字,他所發明的紙張,他推廣的農具,他整飭的諸子百家,他帶回的帝國大一統思想,這一切本來是巨大的功勞。”
“可是因為他的身份,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卓越作為,就像是把石頭扔進了湖泊裡。一開始撲棱兩聲,水麵上出現幾道漣漪,從此就沒了下文啊。”
“是誰在有意淡化太子的功勞呢?”
“豈不知鹹陽城裡有人說,感到太子一直以來都無所作為啊。”
楊端和一字一句敲打著扶蘇最為脆弱的心臟位置。
隨即,楊端和拱手作揖,“惠子曾經和莊子辯論,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我雖然不是太子。可是如果我做了無數的努力,幫助了他人確實不應該想著回報。可是如果被幫助的人一直貪得無厭,甚至試圖抹除我的存在,這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太子您覺得呢?”
楊端和望著扶蘇。
他說的點點滴滴,無一不是早年扶蘇的作為。
扶蘇深刻地體會了屬下努力給主公做事,但是最後功勞都落在了主公身上;但是主公非但不認可自己,反而有意抹除自己的影響。
不甘和抑憤頓時盈滿扶蘇的胸膛。
本在魯地鎮守的楊繆趁勢道,“我秦國,最愧對的功臣,就是太子您啊。您才是這整個十年間對秦國居功至偉的人。”
這句話,一時間說的扶蘇心旌搖蕩。
他有這麼厲害嗎。
對大秦帝國居功至偉。
說起來也是啊。
隻是從沒有人在他乾成大事之後對他的行為進行頌揚,都是很快就被輕輕放下。
“可是,若非守孝期間,我們這些老臣都見不到您啊。”
楊繆趁勢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哭了起來。
王賁的神色就很微妙了。
他探頭望著楊端和和楊繆兩個戲精。
陳平望著座下三人,又看了看扶蘇。
扶蘇想了很久,他擔心自己成為呂不韋那樣的人。給彆人做嫁衣。
扶蘇舉起酒爵,“扶蘇能有您二位這樣的知音,固然遠在天邊,這心裡也踏實許多。”
王賁一聽,趕忙也道,“太子,您的功勞著實甚大。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臣也佩服之至啊。”
扶蘇望著王賁,隻是笑笑,沒有搭話。
陳平也看今天這個通武侯王賁做事都不怎麼積極。他雖然是徹侯,但是怎麼表現得像是局外人。
王賁哪知道這麼多變數,他老子雖然健在,但是已經是老糊塗了,連自己的名字叫什麼都不記得了。
本以為天下太平了,他能做幾年舒服日子。後半生大富大貴,平安無事。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們這些武將們一個個很安分,可是皇帝陛下不安分。
嬴政自己愛折騰,更愛天天折騰彆人。
這邊遠地區的人,本來也沒多愛他們的故國。不打仗對民眾來說,多少都是好事。尤其是不打仗了,商旅們很高興,因為太平時期,商業會自然而然蓬勃發展。
第(1/3)頁
第(2/3)頁
可是大家等來的並不是美好的戰後生活,而是每個人都要為了滿足嬴政的私心,繳納賦稅的同時,還要服勞役、徭役。
之後就是征兵,攻打南越。
南越大戰的事情,史書上寥寥幾筆,實際上大秦帝國對南越的攻打,斥資百萬不說,勞民傷財,軍隊戰鬥力也因為陷入泥潭嚴重下降。
不過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關鍵是嬴政自己鬨得君臣離心。
嬴政乾得事情不合大家心意。反而是扶蘇之前對大秦帝國的設計方案如今更得人心。
將士們眼看扶蘇更符合大家的利益,自然而然選擇擁戴他。且說扶蘇,也不是那種愚昧之人。
王賁跟著二楊過來,為的就是第一時間站隊扶蘇。因為他看到了扶蘇身上蘊藏的巨大能量,更好可以挽救疲憊困乏中的秦國。
該出來站隊的時候就要果斷出來站隊,否則事後就是彆人給他收屍。
隻是這麼大的事情,他王賁無從開口啊。他永遠也做不了這些事情的策劃者。
所以到場之後,顯得非常被動。
楊繆是明白王賁的。背叛嬴政,支持扶蘇,對王賁來說那是一種巨大的挑戰。因為他的地位已經高的不能再高了,他隻是想關鍵時刻活命。
王賁來了就已經說明態度了。
總之指望王賁今天做這個惡人,那是不太可能的。
楊繆繼續接過話頭說,“楚國的百姓給末將講了一個故事。曾經齊宣王有個美麗的王後,名叫鐘無豔。但是他也有個美麗的夫人名叫夏迎春。”
“齊宣王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其行為實在是讓人惱恨啊。”
其實,看著如今這些臣子對待嬴政的一幕幕,扶蘇仿佛看到了這些臣子未來對待自己,還有他們的子孫後代如何對待自己的子孫後代。
這真是極其有趣的事情。
扶蘇話鋒一轉,回到最初的議題。
“聽諸位的言辭,這已經不是上諫能夠解決的事情了。那既然我上諫都解決不了,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三人先是一默。
楊繆絞儘腦汁,剛想到話,扶蘇見他即將開口,就說:“總不能讓我這個太子來想主意吧?”
“若是這樣,我一個人解決事情就好了。倒也不需要三位親自來驅車千裡趕來見我。”
扶蘇的話耐人尋味。
“陳平,你覺得以我的能力,能夠勸說皇帝陛下遵從諸位將軍的心願嗎?”
陳平作揖,“就是十個太子也不能。”
“那陳平,你覺得以我及鹹陽諸臣的能力,能夠擺平這件事嗎?”
陳平聞言,先是嚇了一跳,他遲疑一番,隨後語氣極為堅定地說,“能!”
扶蘇笑著又望著三位將軍。
自己固然有抱負,也對嬴政有怨恨;可是這不代表他就要聽他們的話。
事實上,三位將軍親自前來,那才是有著致命的弱點。
他們在邊疆啊,一時半會回不了中央。
說起來,曆史真是有趣。兩千年前無人問津的沿海地帶,那是中國人心目中的邊疆,不毛之地。
山川地理的阻隔,不僅僅讓他們消息滯後,也影響著他們的利益。
楊繆頓時心裡一樂。
看不出來啊,這太子平日裡看著乖巧,做起大事來一點也不糊塗。
這些對白極其含蓄,非當事人不能察覺。
王賁也深感在荊楚大地上戍守對自己來說有多麼痛苦,他險些被荊楚的濕氣害死,又險些水土不服拉死在這地方。他厭惡荊地,就跟楚人厭惡乾燥的秦地一樣。
最嚴重的問題是,他無法身在鹹陽教導看管他的兒子,也不能和公主團聚。
誰知道公主在乾嘛呢。
縱然有著徹侯的位置,可是他的日子過得不如鹹陽城一市令。
中央和地方矛盾是如此鮮明。
楊繆立刻接言,“臣等固然身在邊塞。可是曾經都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我們曾經參與過大大小小五十多次戰爭。軍中的士卒,沒有不通曉我們姓名的。”
“太子能和鹹陽城的將士們做的事情,若是沒有我們這些人在外應和,這能夠成事嗎?”
楊繆望著王賁,“何況我們有通武侯這樣的大將,一旦有通武侯發聲,天下哪個將士又敢唱反調呢。”
王賁被楊繆突然間的一指,弄得渾身冒著冷汗。
扶蘇也望著王賁,隻是目光裡像是藏著兩把刀子。
他總覺得王賁心意不夠堅定。
“太子若有派遣,臣必定遵從命令。隻是臣在政治大事上十分魯鈍,凡事都需要太子提點。但是臣以太子為首的心是真的。”
第(2/3)頁
第(3/3)頁
王賁被逼得急了,隻能說實話表明自己的心了。
楊繆卻心裡不大樂意,今天太子隻說漂亮話,王賁隻說老實話。
壞話全叫他和楊端和兩個人說了,難道日後太子青史留名,也要讓他們兩個背鍋嗎。
楊繆也就不再追問扶蘇到底想不想乾這個事情。這小子藏得深,他也不能再直來直去的。
“太子――”楊繆作揖,“其實我等此次前來,是想問太子一個問題。”
“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客氣。有什麼話就直說啊。”扶蘇笑著。
楊繆望著扶蘇的神態,心裡隻覺得有些惡心。主要是一種反胃口的惡心……
“我等願請太子重新分羹。不知太子願否?”
扶蘇望著三人,慢慢地用手指輕輕扣著案。
篤――
篤――
篤――
殿裡空氣安靜極了。
扶蘇望著案,良久才抬起頭問。
“這是個好問題。”
“隻是,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擁有所有的地盤,那他為什麼要分給其他人呢。”
楊端和聞言,當場氣得臉色發白。
他重重地錘了一下案,嚇得坐在扶蘇對麵的王賁也側目。
扶蘇卻一動不動地,眼皮都沒眨一下。
楊繆很快地給楊端和使了個眼色。
楊端和考慮了今天得罪太子的後果,趕忙道歉說,“我這案上有個蚊子。儘是吃人的血,咬的我滿手包。哼!他倒是吃飽了,可我呢?”
“這麼下去可不行。臣一時惱火!就把他給一拳砸死了。”
“太子,臣對不住了。”
楊端和說著,站起來對扶蘇作揖。
楊端和的拳頭好好地,隻是木案被砸了一個坑。
楊繆倒是很欣賞楊端和的急中生智,他對扶蘇說,“太子,楊兄之所為,也是人之常情啊。”
“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太子也知道被人使用但是卻得不到相應獎賞的滋味,恐怕比臣更能體會楊將軍所想。”
那一瞬,扶蘇就明白了。
他險些複刻曆史上的文帝進細柳軍軍營的事情。
臣子的叛逆,那是必然的。
做皇帝,也不意味著就可以高枕無憂,為所欲為。
“我若不分,就有人砸桌子。若是分了,那就是給了每人一把榔頭,這還不把這塊桌子給砸的稀巴爛。”
“到時候,誰也沒得羹吃。”
“決定我要不要分羹的是諸位將軍。而非我。”
扶蘇振振衣袖。
三人相顧一番,扶蘇的理由確實很對。
“您拿最大的,我們拿小的。隻要您手裡有著最大的榔頭,我們那點也根本不足為懼。”
“我至今都很懷念王丞相。王丞相之前分羹,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
“就按那個方法來。”
楊繆出言。
楊端和也道,“就該如此。”
王賁:“我無異議。”
扶蘇看著事情也商量地差不多了,就說,“那這就算是我與諸位將軍的承諾了。”
三人聽到扶蘇這麼說,都很興奮,雙目燃著光。
“承諾就是契約。我知道世間沒有永恒不變的事情。但是我想今日,與諸位立下一個有期限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