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 孔鮒在一旁靜靜地捋須,他此次來,也是為了扶蘇。
扶蘇多年來在天下人麵前苦心經營的人設,就是為了吸引孔鮒、季布這樣的人。
但是孔鮒隻是堅守自己的底線,不願意隨波逐流,他不是眼睛不好使。劉季和叔孫通兩個人,他都不喜歡。
一個是不學無術的混混,一朝得勢,目中無人,得意忘形。
一個是一心一意想要往上攀爬的徒孫。
諸子集會在他們兩個手下,已經逐漸失去了扶蘇開設的本意,成了兩人互相角力、表現自己的工具。
叔孫通似是氣不過,當即站出來怒斥劉季。
“衛尉,我敬你是太子身邊侍從。可你不能如此放肆,公然羞辱我的老師。憑你說的好聽,可你不也是腰纏滿貫,可你又曾接濟過大街上的流民幾次呢?”
劉季固然無賴,可是卻是心懷慈悲之人。
“乃公走遍一處,布施救濟窮人一處。自己褡褳裡有十吊錢,見到無家可歸者,必定全部給予。”
“這件事,我身邊所有人都可以作證。”
劉季說的,確實是實話!
他確實非常喜歡布施。有時候明明是要去喝酒的,路上看到窮苦人家的小孩,總是會很熱心的給錢。
劉季言罷,身邊的人都紛紛給他作證。
在場眾人聽了,也紛紛訝異。
如此行為乖張,出口就是臟話的人,竟然是個樂善好施的人。
孔鮒望著劉季,心裡也是說不出的滋味。
馮敬有些坐不住了,他已然是滿頭大汗。父親過去沒和他說過,臣子和臣子之間的差距可以這麼大。
當初要是知道這個劉季看起來吊兒郎當不足為懼,實際上表現欲比蕭何都要強,他一定不支持扶蘇去往沛縣。
這個男人到底什麼來頭啊。
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不說,又樂善好施。
假以時日,恐怕威望要超過我。
馮敬在後知後覺地擔心著早就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叔孫通望著劉季,一番切磋下來,他和台下的人都摸清了劉季的脾性。
知世故而不世故唄!
這種人,想做聖人,救世主。
叔孫通一改之前的儒雅敦厚,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道,“沒想到衛尉是這麼愛較真的人。那我今日便同衛尉一起較真。”
“當初七國俱在時,各國的律法上不都是寫著,買賣人口是重罪。可是買賣人口的事情,幾乎都發生在眼皮子底下。”
“但是在各國的公文之上,從來都不會如實上報這些情況。”
“違法犯罪的事情,每天都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區彆隻是被發現處罰和沒有被發現處罰,是被自己的親人發現還是被外人發現。”
“都說偷竊是可恥的行為,可是在座哪一個人,長這麼大,又敢說自己是沒有偷竊過東西的人呢?”
“如果非要把根本不可能解決的事情,擺在明麵上說,恐怕在場諸位,哪一個又算得上是人呢!?”
“衛尉認為禮儀對庶民無用,所以它就是無用的嗎。法律上從沒規定,孩子出生要叫父親阿父,要叫母親阿母。可是天下人又有誰直呼自己的父母姓名呢?”
“難道說衛尉回到家,會對自己的父母大呼小叫嗎?”
劉季的狂妄,在飽讀詩書的叔孫通麵前被擊得粉碎。
“同樣的,法律確實是寫在條文上。可是法律對庶民就是有用的嗎?”
劉季被叔孫通問的沒有了底氣。
叔孫通對著麵前四人作揖,“禮,可以匡正天下風氣!它本來就是無形的,它的作用也是無形的。但是這個天下,若是沒有禮,那是萬萬不能的。”
“如果用禮儀能不能讓庶民吃飽穿暖這種事情來衡量其作用,這就是在用在井中汲水的木桶上的繩子去衡量宮殿裡的柱子有多高。”
“風馬牛不相及耳!”
馮敬聽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句說的太絕對的話,“可是太子所言,日後百家之學,都以為生民立命為方向研究。說來說去,閣下卻說禮的建立,實際上和庶民能不能吃飽穿暖沒有關係。”
叔孫通頓時臉色一白。
“禮,規定人吃什麼,如何吃,吃多少;穿什麼衣服,怎麼穿,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怎麼能說禮和庶民能不能吃飽穿暖有關係呢。”
馮敬抓到了某些要義,“那閣下你說的禮儀,分明是建立在所有人都能吃飽穿暖的基礎和前提上啊。現在的天下,戰爭剛剛結束,天災還是不斷,東郡時時有地震,上黨郡卻時不時發生洪澇。”
“大部分人家裡連餘糧都沒有,談什麼禮儀呢?”
叔孫通還想再說,馮敬卻看透叔孫通這個人的心理,不再給他表現的機會。
馮敬理解的諸子百家集會要的是蓋棺定論,讓他們從此閉嘴,不要再一天到晚打著祖師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忽悠人,給天下一統造成威脅了。
反而是這種簡單樸素的看法,讓馮敬處理問題和其他人不一樣。
“我看對於儒家的質辯,已經可以結束了。儒家的克己複禮,在時下並沒有什麼用處。”
“複禮這樣的大事,隻能等到天下人人都富裕的時候。總之,儒家時下無用。”
“諸位怎麼看呢?”
第(1/3)頁
第(2/3)頁
馮敬突然下了結語,在場眾人都沒反應過來。
諸子百家聽到斷語,都冒了一身冷汗。
時下無用,何嘗不是他們這些門派的未來。
蒙毅自然出言幫助馮敬,“我看執戟郎的見解要精簡許多,但說的實在是精準。以儒家目前的狀況來看,已經是嚴重和現在的天下情況脫節。”
灌夫忽然說道,“是啊,天下的情況不斷在變化,可是儒家的學說卻始終是老樣子。人的腳是不斷長大的,怎麼能用一雙不斷長大的腳,去穿一雙過去做好的履鞋呢?”
眾人都驚訝地望著灌夫。
他說話的語氣和風格,神似韓非在世,又或者是扶蘇在場。
眾人都是一愣。
灌夫則一臉迷茫地望著眾人,“我沒說錯啊!”
叔孫通的臉這下由白轉青了。
從這天起,儒家就開始在天下人麵前抬不起頭來。
因為打敗他們的人是庶民和武夫出身的人,原本在社會上,他們的地位都低於士人。
偌大一個儒家,竟然被四個籍籍無名的人懟到無人敢上,無話可說。一時間儒家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不說,這件事更是使得儒家內部的人產生了極大的陰影。
過去儒家的弟子出門在外,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外人的尊重;但是從這次集會之後,他們出了門就開始夾起尾巴做人!
當然,轟動天下的諸子百家集會,不會隻在儒家一家身上花費功夫。
重點是把這些諸子百家都帶去秦國發展,讓他們為秦國服務。
其他諸子學說,也自然免不了被秦國一頓質詢。
主題自然圍繞的是戰時誕生的學說思想,恐怕眼下已經不適合天下一統的局麵,他們必須做出改變。
像縱橫家這種捭闔之術,注定要被淘汰的,這就逼得他們不得不轉型成為未來大秦帝國的外交家。
而講究辯合的名家,他們本來不被人看好。
作為諸子百家之一,名家又稱“訟者”“辯者”“察士”“刑名家”。
名家是中國嚴謹邏輯思想開創者,和西方邏輯思想之先鋒亞裡士多德同期。
就是因為這一點,扶蘇堅持要讓名家這個看起來對天下人毫無用處的學說留下來,特意囑咐過。
名家在中國開創了邏輯思想探究,包括對思想中最基本的元素“實”與“名”和各命題關係的詮釋,著名的命題包括“曆物諸題”、“辯者諸事”等,著名人物有鄧析、公孫龍、惠施等。
隻是,有一個門派,黃老之學,他卻在質辯的時候出了些狀況。曾經漢王朝開國治世的學說,在第二輪質詢的時候,黃老之學的內容被劉季大力讚賞,致使對方被眾人質疑曾經賄賂劉季。
劉季懟天懟地懟空氣,獨獨吹捧黃老之學。
好一個好心辦壞事。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劉季被趕了出去,黃老學派的弟子這才得以躲過一劫。
這場諸子集會,最重要的兩個環節最終是趕在臘月結束前,徹底完成了。
――
隨後就是請這次大會上諸子百家裡表現出色的士人或者宗師去麵見扶蘇。
叔孫通、孔鮒、還有一些名家、縱橫家的長者都被請來了。
這些大人物不是在曆史上留下了一些典故就是其思想學說深邃,於世有益。
他們穿著自己門派的各式袍服進來,場麵十分華麗。
年長者,多都相貌精瘦,眉須發白,一派仙風道骨;隻是儒家宗師年老了還不失魁梧,而黃老學派的長者田間勞作的憨厚氣息撲麵而來。
至於這次隨行長者前來的年輕弟子,諸子後人,個個雙目熠熠,都以能夠在有生之年遇到扶蘇為榮。
他們以為的榮耀,就是對扶蘇最大的認可了!
能夠不借助權力而使得諸子百家都對扶蘇一個人心服口服,彆說在過去沒有什麼人能夠做到,就是未來恐怕也不會有了。
當然這次見麵,也主要是扶蘇給這些諸子百家的士人重申自己的想法。
在拜見過後,扶蘇開門見山。
“諸位都是在各自門派之中極其有號召力的人物,諸位遠道而來,都是為天下人儘一份心力,所以我替天下人敬諸位一爵酒。”
這些大師們,本來就是‘倚老賣老’的人,畢竟一身才乾。扶蘇敬酒,他們都沒推辭一下,直接就乾了。
酒過三巡,扶蘇又道,“當然我也知道,各門派之中,還有不少高人隱居世外,不肯出仕。身在哪裡不要緊,隻要心是歸順我秦國就可。”
“這次請諸位來,就是要勞煩諸位回去代扶蘇向諸位宗師隱士傳達此言。”
眾人都應允下來。
“我聽說,前兩輪集會,形式雖然有些缺陷,可是諸子百家門生各顯神通,場麵十分熱鬨,更是造就不少經典辯論。可惜我未能親眼一觀。”
“但是前兩輪集會,重點不在辯論是否精彩,因為諸位日後都將入主太學,繼續研究自己的學說。但是我大費周章,組織這樣的集會,目的是希望讓諸子百家明白當今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
“而諸子百家誕生於亂世,如今天下一統,我不願意古聖先賢的智慧就此失傳,執意保留。”
“但是諸子百家的存亡,並不在我,也不在我君父的決定。而是看諸子百家能否順乎時局大勢,順應民心,順應時世。”
“按理說,當今的天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未來將是天下大治之世。這正是諸子百家所該謀劃設計的,未來秦國能變成什麼樣子,就看諸位的選擇。”
第(2/3)頁
第(3/3)頁
扶蘇的陳詞自然打動了在場不少人。
儒家的掌門宗師,他們在扶蘇的當麵點名下,不得不出來表態。
“什麼時候天下成為了盛世,什麼時候就是全麵施行禮的時候。而儒家主張的人與人之間的倫理秩序,我恐怕這是我們中原人與蠻夷外族,與飛禽走獸最大的區彆。”
“是以儒家的學說,若是能夠因時而變,未來絕對是天下人人都願意去學習並實踐的學說。”
儒家眾人,一個個本來都抬不起頭。
但是扶蘇這麼一說,親自給他們撐場子打氣,他們也就心裡平衡多了。
而且上次輸的,實在是丟人啊。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一個有勇無謀的武士,一個鄉邑出身的小吏,一個識文斷字的無賴,這樣的組合,居然把儒家給乾趴下了。
但是也因為這件事,一度讓這些諸子百家不敢主動舉薦自己。
畢竟扶蘇身邊的武士都這麼有才乾,誰知道真正的文士到底有多厲害呢。
――
諸子大會結束後,大雪漸漸消融。新一年的春天要到了。
恒陽君的名聲被四個人傳播到了全天下,所有庶人都知道扶蘇的想法。
一時間,庶民對於秦國一統天下的消息感到振奮。
他們不僅僅見證了時代,而且相信未來可以見證更加美好的時代!
而諸子百家集會,扶蘇大力修剪摒棄了一些門派之後,不僅諸子百家頓時乾淨多了,整個齊魯大地一片的風氣也開始扭轉了。
有了扶蘇親自坐鎮齊魯大地,這裡的秦吏有了人在背後給他們撐腰,自然行政能力提升了不少。
一場秦國基層官吏和六國地方豪族對基層的把控權,也就此開展。
這個矛盾解決不了,彆說扶蘇不放心回去,就是嬴政也心裡不痛快。
天下打得越快,那些六國基層的舊勢力就越頑強,根基越深厚。
尤其是齊魯大地,齊國作為一個投降國,很多富商、豪族,都沒經曆過戰爭的摧殘,像是堆積在粘板上的汙垢,日積月累,都已經滲透進入砧板了。
所以今年的春祭大典,扶蘇沒有回去參加。
扶蘇留在臨淄城裡和士兵們一起迎接齊魯大地的春天。
事實上,當初扶蘇來到齊魯大地,本來就是為了四個目標,現在隻是完成了兩個。
監管百家、統一思想,這兩件事是同時進行的。
至於追捕六國在逃貴族,就得看扶蘇怎麼打擊地方豪強了。
第四安撫人心。這件事已經毫無難度。
扶蘇的馬車到哪裡,哪裡的治安就會當天變好。當時的天下人對扶蘇就是這樣的評判,可見扶蘇的威信之高啊!
――
隻是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劉季親自站出來向扶蘇請求還家一趟。
“太子,我如今得到太子的賞識,又被太子派遣前往諸子集會,如今天下人多有稱讚我的。我已然出了名,自然要回去照看我的那些弟兄們啊。請太子準許我回家吧。”
“我當初在沛縣,全靠兄弟們互相托舉照應,鄉親們包容,這才能有今日。如今我成了太子信賴的人,但是並不願意拋棄故鄉的親友。”
“請太子允許我還家。”
扶蘇身邊的屬臣都深深地望著劉季。
固然劉季身上有很多缺點,愛罵臟話,喜歡瞧不起地位比他高的人,可是這重情義的一點,卻讓在場的人都感到劉季值得信賴。
扶蘇知道,打今日過後,劉季手下的士兵怕是要更加對他死心塌地了。
不會丟棄自己兄弟的人,也不會是拋棄自己士兵的將領。
“善。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此去代吾向沛縣年長者問好。”
“謝太子。”
事實已經多次驗證,劉季是個特彆有能力的人,隻是一直以來缺乏平台。
天下像劉季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
希望這次劉季回去,能給他帶來更多有才乾的庶人吧。
他的那些弟兄們,在曆史上可都是善於征戰的好手。
就這樣,劉季得到了扶蘇的恩準,在臨淄購買了很多禮物,領了五十個兵,親自前去沛縣。
在當時的秦國,帶兵遊走人數是有嚴格限製的。以劉季的官職,事由,他最多可以帶五個人。
而且劉季這樣的衛尉,他沒有擁有私兵的權力。
能帶著五十個士兵前去沛縣,這就是扶蘇能給劉季最大的獎賞了。
上次質辯儒家,劉季的做法讓扶蘇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