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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了了。秦國人搶了五國的土地,滅了五國的宗室,現在又要來強占諸子百家的學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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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時節,齊國臨淄城中到處都覆蓋著白雪。
來往過路的行人,穿著厚厚的襖子;看起來十分厚實,夾襦裡麵多是用收集起來的柳絮填充。
隻有條件好的富商巨賈才能穿著皮製的衣袍。
天氣實在是寒冷,河裡的冰層凍得結結實實。
有人在街上張口說句話,白色的熱氣就從像是細小的雲霧一樣從口中吐出來。
在這冰寒交徹的天地裡,街道上人人都像個移動的噴煙的壺。說一句話,一口白霧就吐出來。
田儋站在閣樓上望著街道上的人群。
冬天,大街上比其他三季更為熱鬨。不用農忙,過了秋天收獲的時節,人人手中都有餘錢。有錢有閒,自然男女老少都要出來嘮嗑。
人聲鼎沸。
實在是熱鬨啊!
但是每個人的臉都被凍得通紅,有些人的手都凍得僵了。
人人身上裹著厚襖,這些厚襖使得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非常肥大厚實,像是森林裡的大熊。
他們三五成群圍著酒桌、條案聚在一起,神情憤慨,似乎有人搶走了他們的錢。
“這是要斷了天下士人的後路啊。秦國的太子,其心可誅!”一個齊國儒士大聲哭嚎著。
“這是以後都不允許諸子後人和經學世家再存於世了啊。秦王和恒陽君這對父子,實在是可恨。他們這是瘋了嗎,真當全天下都是他們秦國的。”
一位齊國商賈憤怒地拍著桌子吼叫。
他就是靠著在儒士門下學會知識後,繼而擺脫了貧困,成為富商。
所以他對這聽來的消息產生非常大的抗拒和排斥。
他本來在韓國做生意,秦國一打仗,逼得他們隻能來到齊國。
本來這些商賈們都已經很仇視秦國了,現在又聽說秦國要設立官學,還是由王室來解讀經書。
他們自然紛紛指責秦國。
“這不是回到了過去嗎?一百年前,孔子才剛剛打破貴族壟斷知識文字的局麵,讓平民庶族也能讀書習字。這才多久啊,就又回到過去的狀況了。”
士人們發出長長的感歎。
他們才不管實際的情況到底是什麼,隻是張口就來。反正說什麼又不犯法,當然可以隨便說了。
可當庶民們聽到這些狀況,立刻變得激動起來。
“先生的意思是,秦王這是要把學術文化重新壟斷於官府,不允許民間再私有。”
“正是這個道理啊。”
庶人壯士聞言,自然對秦國更加反感。
“我入秦王!”
眾人用摔碗釋放自己心中的憤怒。
“實在難以置信,若是這些百家學說落到了秦國人手中,讓秦國王室來解釋,到時候要造多少孽啊。秦王他會把庶民當人看嗎?”
“這分明是在借機清洗諸子百家,奴役民眾不夠,還要來控製民眾的思想。真是好惡毒的想法。”
被秦國滅亡的趙國人,在得知秦國做出的又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之後,也忍不住破口大罵。
齊國人和偽裝成齊國人的五國人一起在地上吐唾沫,痛罵秦王政。
扶蘇,他當然無從幸免於難。
他的名聲,不知不覺間,已經和秦王一樣。在當時的人心目中,他們兩個都是兩麵評價。
滿大街的人都在痛斥秦國,原先大家都因為一些事情鬨得不愉快,現在都把這些過往放在一邊。
對於士人來說,這樣的消息無疑是顛覆性的。
可是他們能做的,隻有謾罵秦王和扶蘇。
閣樓上,田儋披著狐皮大衣,聽著這些難以入耳的話,他隻是把眉頭皺的更緊。
這幫無知庶民,被人利用當了刀子還不知道。
楚國已經滅亡,下一個就是齊國。
自己都要大難臨頭了,還在忙著擔心一些本來就不存在的事情。
難道他們認為,秦王不設立官學,他們就有機會學到真正的知識。
齊王昏庸無度,相信後勝,不聽從君王後的安排,如今的齊國,到處都充斥著五國逃亡貴族,潛逃士人,秦國追擊的罪犯。
這樣許多的人彙聚在臨淄城,他們一不會為齊國繳納賦稅,二不會為齊國建言獻策。
這些五國的渣滓,既做不到為國殉節,又做不到與君同死,整日沉浸在對秦國的怨恨之中,蠱惑齊國的民眾,不做一點正事。
這樣的人都跑到齊國來,隻會加速齊國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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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齊國就要衰亡了,這已經是大勢所趨,齊國就像是弱小的羊羔,秦國卻是十分強健的老虎。已經沒有什麼勝算可言了。”
‘而我應該何去何從呢。我雖有權勢,家財,但是這些隻能讓我取得榮華富貴一時。秦國的鐵蹄若是踏入齊魯之地,我該當如何呢?’
田儋領著自己的門客擇日離開了臨淄。
他到來時齊王和後勝都沒有接見他,等到走了自然也不會有人送行。
張良也在臨淄城。
他也望著隆冬時節灰蒙蒙的天空,預感到齊國危在旦夕,而臨淄城必定將成為重點搜查盤查的地方。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恐怕要收拾東西,搬去彆的地方。”
“為什麼呀?”張良的仆從感到困惑,“少君好不容易帶著我們在這裡安頓下來。之前那些富商都曾因為少君年輕英俊有才華而嫉妒少君,又因為少君做生意屢次掌握時機,獲得大利而故意報複少君。”
“現在,所有的一切糟糕的事情都過去了。少君在這裡獲得了朋友,有了穩定的居所,馬車,新的仆人。為什麼要放棄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呢。”
張良望著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五個仆人。
他們清澈的雙目之中滿是困惑。
“我知道眼下的生活,是你們一直都在渴求的。可是如果你們相信我,就跟隨我儘快離開這裡。絕對不要貪戀此地的繁華。”
“秦國滅掉了楚國,下一步一定是吞滅齊國,隨後北上消滅殘燕。現在秦國的太子,要把諸子百家的學說收歸官所。他決定要培養秦國的王室公子,讓他們成為百家經典的解釋者。”
這些仆人們紛紛疑惑。
“可是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少君已經隱姓埋名很久了,在這裡學會了臨淄人的語言,更有了臨淄人作為朋友,大家都在幫助少君。秦國人攻打齊國,難道就一定會抓到少君嗎?”
張良正襟危坐,“如果一個人經常在岸邊行走,那麼他就比那些遠離岸邊的人更容易掉進河裡。而如果一個”
“這隻是其一。”
“眼下,我還發現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低估了秦太子對於清除我們這些亡國貴族的決心。他的智慧,遠見,已經超越了當世絕大多數人。”
“他一旦開始整飭官學,一定會來到齊國臨淄。他會對這座城池進行大肆的盤查,許多人都將要被嚇走。如果是彆人來到臨淄,我或許還有機會遠離危險。但是麵對這個人,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此人深謀遠慮,大權在握,誰也無法預料到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們應該也聽到了,現在外麵那些士人都在說什麼。”
仆從們回答說,“秦國的恒陽君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說實話我們並不意外。”
“但是我們所為少君得到的情報上,恒陽君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消除諸子後人和百家門派對經典解釋的權威,他認為把解釋經典的權力交給諸子世家來隻會使得天下更加混亂。”
“這個人一向是出其不意的。我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樣的事情。”
“為什麼非要反抗秦國呢?”
張良的仆從,他們並非不會思考,總是第一時間掌握恒陽君的消息,又總是聽張良誇讚扶蘇,這讓他們從反麵觀察起這個人。
他們覺得恒陽君並不是壞人。
未來天下交給他,並不是壞事。
張良聽說了這些,察覺他們已經開始為跟隨自己流浪的事情有所動搖。
這就是秦太子的厲害之處,秦王善於奪人城池,他善於奪人的心。
張良感覺到對手的強大後,並沒有膽怯,他不會對方強大就畏懼。
張良隻是很平靜地對自己的仆人說。
“如果秦太子知道了我的行蹤,他一定會殺了我。我是一定要離開這裡的。如果諸位不願意跟隨我流浪,我會封下重金,留給諸位。”
“當初隨我一道而來的,一共有五個人。現在我的財富已經比當初來時有了五十倍之多。良願意分散這些給諸位。至於我,是一定要離開的。”
仆人們就問,“為了什麼呢?還是複國的願望嗎?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彆人都已經不再提這些過往了。唯獨您,少君。”
張良望著眾人,“孟子曾經說過,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如果一個人不能為他的國複仇,為他死去的家人雪恨。那麼這樣的人,縱使活著,也不過是和禽獸沒有什麼區彆罷了。”
張良是個看起來就非常文弱,但是他的劍術也很精湛。甚至性格安靜,長得也像是漂亮女人。可是誰人能想象的到,就是這一個人,他卻比所有人堅強,他的意誌就像是石頭一樣,任何外力都不能擊穿它。
仆從們都搖搖頭,“我們從沒認為,您得到這麼多的財富是因為我們的功勞。沒有您,我們也隻是給其他人做粗重的活罷了。而且這些財富,都是您的,我們怎麼能去拿呢。”
張良的機智,讓這些人望塵莫及。隻要跟著他,不管做什麼,危險時都能夠化險為夷。
他們真心願意追隨張良。
“在這樣一個時代,您對待我們這些仆人,卻始終保持著君子的禮節,少君您這樣的貴族已經不多見了。”
“我們隻是很擔心您。您過去認為,六國人都對秦國視為仇讎,秦國不得人心,六國都有複國的希望。”
“可是現在,您自己卻改口了。您是他的死敵,卻始終誇讚他。您說秦國的太子在努力收複人心,並且認為他有這樣的能力收服人心。”
“那麼現在,我們複國的希望已經不大了。我們希望少君能夠不要則折磨自己,去做危險的事情。”
“而且,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五人齊齊望著張良。
張良每天晚上都在看書,有時候半夜裡一個人做噩夢醒來,時而又喃喃自語,說一定要殺了秦王政複仇。
他明明有萬金的財富,但是對這些財富卻不屑一顧,永遠都在追逐著心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夢。
有時候看著張良這樣,這些年紀大的壯漢都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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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能這麼自己折磨自己的。”
“少君應該讓自己從過去的事情裡解脫出來。”
“……”
“……”
“……”
五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張良固然心中一熱。
但是他卻說道,“可是,秦王和他的兒子,是君臣。當秦國的太子,名揚天下時,危機也即將出現。威脅秦國的人,就在秦國的內部。”
“我確實看到了秦國的太子有著非凡卓越的才能。但是在看到事情壞的一麵時,我卻發現了新的機會。我決定離開臨淄,等待新的時機。”
幾個仆從聞言,“這樣的話,您已經說過不下一次了。可是秦王和恒陽君的關係始終都很好,眼下又把這樣的大事交給恒陽君,這不正是信任他的表現嗎?”
張良堅決地搖頭,“並不。恒陽君身為秦國的儲君,秦王卻讓他去執掌文教,這是在讓他疏遠軍政。太子扶蘇,他那麼聰明的人,不會反應不過來。”
“但是這件事已經在開始推行了。一定是有人從中斡旋的結果。如果有朝一日,秦國太子來到齊國,他絕不是以統兵的身份前來。”
“臨淄設立稷下學宮,網羅百家名士。秦國的太子,將為百家前來臨淄。但是他不會再有領兵打仗的機會。”
“你們看到的是秦王重用秦國的太子,力圖改革文教。可是我看到的卻是嬴政對於秦太子的提防。”
“事必由己出。等到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看來在權力麵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經得住考驗。”
張良一番言辭,自然說動了五個仆人。
他們不再質疑張良,“我們這就收拾東西。”
仆從們起身忙活之後,張良站在欄杆邊上,他抬首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
機會,永遠都隻留給有準備的人。
――
扶蘇成為太學祭酒的事情,讓天下士人憤慨的同時,招致非常多的非議。
隻是這都在扶蘇的意料之中。
扶蘇在阻止未來諸子後人和經學世家壟斷文教,蠱惑民眾的同時,自然也觸動到他們的利益,這不亞於砸了他們的飯碗。
這是不可避免的!
這些人原本連官府都監管不了他們,現在忽然有個人,要把他們解釋經典的權力收走,就等於要了他們的命。
扶蘇在短短三個月之內,先後兩次被人在膳食裡驗出毒物,又有一次在酒中驗出毒酒,還有一次在馬車裡看到了一條死去的毒蛇。
有時候,沒死不是幸運,而是本來人家也沒想讓扶蘇死。
這隻是一種警告而已。
可是事情鬨得非常大,甚至消息都傳到了宮外。
嬴政親自召見了扶蘇。
“像你這種改法,讓王孫公子來解釋經典。到時候那麼多世家後人,他們勢必怨恨你。沒有那些士人,日後誰來為你出謀劃策呢?”
“如今朝中的臣子,就算他們自己不是師從經學世家、諸子之後。他們的門客也出自於經學世家乃至諸子之後。”
“這麼做,是在得罪很多人。”
嬴政很是擔心扶蘇現在的做法。
扶蘇則道,“王弟們還需要時日磨煉,這個時間恐怕非常久。必須要讓諸位王弟們的才能達到可以服眾的地步,這樣反對的聲音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而且將釋經大權由王室來掌握,並不是說以後其他士人就無有用處。他們可以在太學的監督下,開展教化工作。”
“在全國各處郡縣,設立鄉學,讓他們去做老師吧。教導弟子讀書。”
嬴政望向李斯。
“廷尉怎麼看待這件事?”
李斯臨場的一個發揮,不僅讓嬴政和扶蘇很快就身陷輿論漩渦,連他自己都遭到士人的攻擊。
“士人,他們的想法是去做大夫,上卿,丞相。”
“不管大王和太子怎麼安撫他們,他們始終不會滿意的。不若還是留在太學之內,設置官銜,給予俸祿。派遣他們前去鄉野,他們一定不會同意的。”
李斯說罷,章台宮內的氣氛頓時又凝滯下來。
扶蘇心想,辦法肯定很多。比如分封把那些野心大的士人都派出去,讓他們在遙遠的地方坐士大夫,滿足他們的心願。
可是眼下的問題是,皇帝製度都沒被嬴政乾起來呢。
這時候還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