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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認為,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
“過去臣一直有所猶豫,總想凡事以大局為重。可現在想想,就是因為我們這些人都一再地退步,這才讓趙高及其附庸在宮中橫行無忌這麼多年。”
“多少有才華的吏官死在他的手上,多少無辜宮女、宦侍枉死在他手上。他手上沾滿了鮮血。一開始我們都認為他那麼做是為了大王,但是從這些年聽到的看到的來講,趙高早就越界了。他就是在以權謀私。”
要是擱以前,扶蘇肯定和林信聯手把這個趙高直接砍成兩段。
可是現在的扶蘇,當看到精英總是少數,而心底正直,真正願意為民請命卻能兼顧大局的人,不能說少。
而是把三千年曆史串一遍,這樣的人都得用手指頭數。
這樣的人太少了。
扶蘇隻能退而求其次。
現在的扶蘇,他也想要一把劍。否則在這人多嘴雜的深宮裡,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是啊。我現在倒是認為,這個世界上就是因為有好人,有善人,有君子,所以才有壞人、有惡人、有小人。”
“原本一個人做了壞事,自有法律懲戒,眾人都沒什麼可說的。可是現實中總是有人因為自己的自己一念之善去縱容、包庇犯下過錯的人。”
“就是因為善人太多,遇到不公平的事情都是選擇隱忍、退讓、給對方機會,這才導致小人遍地,群害叢生。到最後有錢的善人倒是能一走了之,搬去深山老林生活。”
“可是那些貧苦人家,無辜士人,卻不得不承受所謂善人釀造的惡果。”
“我所說的這些事,從上古時期,顓頊大帝絕地天通開始,就已經愈演愈烈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小人無所不為。君子像是沒有牙齒的羊,固然常敗;小人則是為了生存,無所不為的人,固然常勝。”
“君子常思己過,小人遇事怨懟他人。小人互生互害,君子互生互益。”
“久而久之,民眾不信古聖先賢遺訓;小人自以為是,靠著三腳貓功夫搶奪著書立說的權力,製造真理以外的東西,迷惑世人,讓千千萬萬的人著相。”
“為了讓所有人都相信他們的話,他們更是把真理偷偷藏起來,愚弄欺騙民眾。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就有,以後也隻會越來越糟。”
信連忙阻攔,“太子,慎言啊。民聚眾則智昏,這是您曾經親口說的話。身為儲君,這番話若是傳出去,必定為太子招來災禍。”
“我說的話,這麼難聽,刺了多少人的心。他們怎麼會把我的話給傳出去。之所以和你談起這些,都是因為想到這曆史周而複始。”
“當曆史前進之時,前進的隻是被害者與受害者的身份轉換,其他則一切未變。”
“而我們即便清楚地這些,卻無能為力。人生本就毫無意義,隻是期盼更多的人能夠明心見性,早早回歸本源。”
“但是作為君王,我所做的隻是為世上的人提供這樣一個國家。隻有這樣的國家才是國家建立應有的初衷。”
“而人性又亙古不變,善惡各有一麵。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氣焰滔天時,君子之道回複。”
“這就是天地之間固有的規律變化。”
“等到我們這一世,一切都很混亂。各種學說思想充斥,唯獨被禁止的是真理實說。人有彆於其他生靈的能力是創造,可是人最大的問題也是創造。把一簡單的東西創造成複雜多變的,然後自己束縛自己,偏離道統。”
“雖然身為太子,可我想做的是去拜會一些真正的世外高人,和他們討論宇宙人生的奧秘,讓自己從這無邊苦海和虛實相生的環境之中解脫出來,去追求世間無上至高的真理。”
“但是眼下天下的局勢混亂不堪,我隻能先把自己這個心願放在一邊,去繼承君父的心願,完成天下一統。隨後大力改革文教,借助眼下這小人氣焰極盛,民眾怨聲載道之時讓君子之道回複。”
“按照易經的道理,君子道長,小人道消;那麼小人勢力滔天時,正是君子之道回複時。”
“覺醒的人應當趁著這個機會,將眼光放敏銳,抓住時機,魚躍龍門。”
“因為人的能力畢竟有限,而時機又是失不再來。對我來說,能夠明白我一個是一個,能解脫一個是一個。”
“但是要做到這些,必須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這就需要將那些三教九流中的糟粕全部清理掉。可是要做這些,我勢必麵臨重重的阻礙,更要得罪各種曆史遺留勢力。”
“要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
“權力不僅可以保護自己,權力還可以幫助我戰勝對手。”
“可是要獲取權力,古來分為兩種,一為順取,一為逆取。順取也好,逆取也罷,雖然都是人為,可事後看來,冥冥之中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加以操縱。這使得我不敢輕易斷言。”
“可是眼下,我必須要提早做準備。”
信一臉凝重地望著扶蘇。
扶蘇一臉認真地說,“因為,我成年了。”
這些暗示,信不會聽不明白。
而且扶蘇說這些,卻又是在他提出要留在宮裡對付趙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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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大業,是為天下人。這樣的誌向,臣一定傾力相助。隻是不知道太子意欲何為?”
扶蘇難得對著信這麼嚴肅,“在我眼中,善是惡的源頭。恐怕你我都要擯棄過往那種作風。”
信低著頭看了看地麵,“太子的意思是?”
“也許你過去很厭惡痛恨趙高那樣的人,可是現在我要去完成大業,卻需要有人狠得下心來。仁慈根本做不成大事,隻會一次又一次壯大小人。”
“要用雷霆的手段,去執行春風化雨的任務。我想這就是老天對我們最好的昭示。雨水本潤澤萬物,可是若下雨水,必定伴隨驚雷。”
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像趙高一樣,趨炎附勢,招攬小人,結黨營私,權為己用,貪贓枉法,玷汙塵世。
信實在是難以想象。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要你去殺了趙高,你能辦到嗎?”
信心頭一震。
“他罪惡累累,應當被秦律處置,以儆效尤。”
信已經也被現實打得險些抬不起頭來了,君子就是不行啊。“先師曾經說過,刑始終上不了大夫。唯一能上得了大夫的,是權。”
扶蘇繼而道,“連君父喜愛的臣子蒙毅上諫,都殺不了趙高。這就說明,秦律是奈何不得他的。要想殺了他,就必須要用非常的手段。”
信忍不住道,“太子猶如白玉,本無暇。何必為這種人血染白衣?”
“臣和趙高,素有恩怨。當年我和趙高曾經師從同一位律史學習律法。老師認為他心思奸邪,不願意舉薦他去尚書台。”
“沒想到他就因為這個記恨老師。後來他還是靠著自己的能力讓大王對他信任有加。隻是等到他進入尚書台後,立刻動用手段殺了先師。我與趙高,乃是私怨。”
“而且趙高身份特殊,太子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扶蘇冷著臉,“置身事外?你是我的信臣,王後乃我親母,我的親和信都和趙高結怨。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趙高已經是不得不除。但是既然要除,就要做好善後工作。”
“如果真心要留在我身邊幫助我,那就忘卻那些君子小人的分彆,做事隻為目的,不顧手段。如果你做不成……”扶蘇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他並不想連累信,也不想被信連累,“仔細想想你的年紀也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
林信一直認為自己正當壯年,扶蘇這麼一說,當即雙目燒出火星子來。
“太子,臣絕對不會告老的。太子要讓臣做什麼,臣就做什麼。臣絕對不會再有推辭。”
扶蘇勸阻,“你先彆激動。我怕你說起來豪情萬丈,等到真的要你去做事,你會顧慮太多啊。”
顧慮?
現在林信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太子居然嫌棄他心不夠狠,擔心他辦事不利,又暗示他要是辦不下來,那就提前請告老還鄉。
林信做夢都沒想到,他在太子心目中居然是這樣的。
“太子,請您立刻吩咐臣一件事,臣現在就去辦,絕對讓太子滿意。”
為了向扶蘇證明自己還沒老,最好的辦法無疑是拿出實際效果來。
扶蘇望著信,半信半疑。
“我自己尚且心慌,就怕你再辦事不利,到時候雞飛蛋打,多年積攢的心血全無。”扶蘇抱著頭,作出十分苦惱的樣子。
信更加著急。
太子居然作出這樣的表現,可見是真的要動手了。
“太子若要除趙高,請必用臣。”
“可是你知道,趙高是個內臣,權勢極大。固然官職貶低,可是這宮裡畏懼他手段和權勢的人大有人在。殺他容易,這之後的事情該怎麼辦。”
“不知太子所指之後的事情是?”
“殺了趙高,等於拿走君父隨身佩戴的太阿劍。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以讓周圍的人不察覺,又可以讓君父不感到生氣呢?”
林信低頭沉思,“太子的意思是,要為太子換一把劍?”
扶蘇搖搖頭,“為君王換一把劍,這得花費多大的力氣。這就要比要把天上的太陽去掉一個黑點,怎麼可能不引人注目。”
“太子既擔心劍會傷到自己,更傷到大王,可是換劍的風險又太大,那太子想要怎麼做呢?”
“簡單!找個人讓君父自己把劍鋒給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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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搖頭,“這不是比換劍更難嗎?”
“換一把劍,那是整個鹹陽宮的事情,斫劍鋒則是章台宮的事情。”
信滿麵愁容,“這……幾乎不可能。”
“你終究是不行啊。”
林信隻覺得好似遭了晴天霹靂一般,一時間噎得說不出話來。
“但憑太子吩咐。信若是失敗了,提頭來見。”信咬著牙。
“倒也不用那麼嚴重,我隻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出行前,我會去一次上林苑。這一次,我想見一個人。看你能不能幫我悄無聲息地給安排好。”
“不知是什麼人?”
“章台宮衛尉。”
“太子竟然選他?”
“你覺得他不可行?”
信思忖一番,抬起頭笑,“他是最好的人選,又是內臣,絕對能挾製趙高。”
挾製趙高?
扶蘇心笑,要是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
都走到這一步了,扶蘇也該在宮中正式培植自己的勢力了。
“如果這次會麵順利,這次你就留在恒陽宮,專心致誌對付趙高吧。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機會。”
林信作揖。
“臣這就去安排。”
――
兩日後,上林苑。
嬴政和扶蘇一起在林中打獵。
溝渠裡流水潺潺,小魚在石頭縫隙間跳躍。麋鹿在青綠相接的草地上跳躍。
山澗裡,上千人擁簇著秦王和恒陽君。
這是父子倆少有的獨處機會,而且是嬴政主動創造出來的。
“這次大戰,你都規劃好了嗎?”
“楚軍勢力正猛,勢必要讓他們先疲憊鬆懈下來,到時候要再尋覓戰機。”
嬴政猶豫良久,還是道,“不要有壓力,若是四十萬大軍不夠,寡人可以再給你撥。去了楚地,有什麼難事,不要想著自己去解決。”
“這是你第一次入帳指揮,時刻你是寡人的兒子,是帝國的儲君。不必給那些老家夥麵子,他們的能力十年前那樣,十年後也就那樣,不必對他們太過謙恭。”
扶蘇心底一熱,“君父放心。臣心裡有數。”
章邯也在場,他十分嚴肅地守衛在一邊。
扶蘇環顧四周,獨獨不見趙高。
嬴政忽然又問,“這幾天,宮裡出了事。你可曾聽說?”
王後要殺趙高,嬴政心裡總覺得不安。
因為這次鬨得動靜實在是太大了,所有對趙高不滿的聲音都響起了,這讓嬴政不得不重新考慮,他是不是對趙高太過信任了。
當一個人勸自己殺趙高時,嬴政覺得可笑;但是這麼多人勸他,嬴政有所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