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著頭巾的女子腰上紮著圍裙,手中還拿著竹酒舀,像是正在乾活途中被人叫來。
她順著眼低頭站在桌邊,一言不發,看上去有些木訥。
“姑娘,這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店小二討好地向嬴抱月道,輕蔑地看了一眼木然站在桌邊的女子,等著嬴抱月大聲質疑的聲音。
畢竟名滿南陽的燒酒,怎麼可能是個區區村婦釀出來的呢?
然而嬴抱月定定看著那個女子,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店小二一愣,不甘心地又打量了嬴抱月幾眼,最終在其他客人不耐煩的叫聲中離開了。
女子聽到嬴抱月說去忙也跟著轉身,身後卻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
“不是說你,姑娘,請你停一下,我有事想問你。”
頭巾女子一愣,僵硬地轉身,頭埋的更低。
醉仙樓酒菜不便宜,能進來的都是達官貴人,他們這等賤民有時候多看一眼都會丟了眼珠子。
隻是在很多年前,她遇見的貴人明明不是這樣。
女子恭順地垂著頭,將心中的記憶往下按得更深更深一點。
因為這像夢一般的記憶隻會讓她現在的日子過不下去。
“小姐,有什麼事嗎?”她磕磕絆絆地問道,“民婦……”
“你嫁人了?”嬴抱月怔了怔問道。
女子摸了摸腦後自梳起的發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答道,“是……”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小姐,你是找我侄子嗎?”
嬴抱月搖頭,“不,我是來找你的。”
她深深凝視著眼前不敢抬頭的女子,“我在找釀這酒的人。”
女子低著頭,微微睜大眼睛,握緊了手中的竹酒舀,“這、這是我侄子……”
她的話沒有說完,卻被嬴抱月打斷。
嬴抱月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輕聲道,“往燒刀子裡摻水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啊,酉娘。”
女子渾身都被定住,甚至忘記低眉順目的規矩,猛地抬頭看向坐在桌邊的少女。
她整個人都像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臉上神情複雜變幻,愕然、希冀隨後又變得慌亂。
“貴、貴人,民婦不懂這些,民婦隻是……”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嬴抱月溫聲道,“永夜長城上的燒刀子對這些吹不到風沙的人而言的確太烈了。”
永夜長城。
女釀酒師被這四個字擊中,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這、這……”
她咧嘴笑起來,但笑著笑著又流出了眼淚。
“永夜長城?哈哈哈……”
嬴抱月走到她身邊將其攙扶起來,“彆擔心,我拉了屏障,一般人聽不見我們之間的話,隻是你坐在地上就有點引人注目了。”
就在嬴抱月將她扶到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時,女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原本那雙恭順的眼睛陡然充滿了戾氣,“你是誰?”
這一瞬間的神情變化,讓人根本想不出她一刻鐘前還是被店小二呼來喝去低眉順眼的普通婦人。
女子傲然凝視著嬴抱月的眼睛,低聲喝道,“你是西戎的人還是北魏的人?”
“你是來抓我的嗎?”
嬴抱月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女子盯著嬴抱月的眼睛,看著看著,身體忽然微微顫抖起來,這份顫抖越來越劇烈,女子伸手撫摸上嬴抱月的臉,急切地摸索著。
“等等,這可不能摸。”
嬴抱月放開了她,重新回到桌邊,再這麼摸下去,自己的人皮麵具都要被這人揪下來了。
“看來多多他們說的沒錯,”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看向對麵目光怔忡的女子,“真的很像嗎?”
即便她帶著麵具,他們也總能認出她的眼睛。
“多多……大人?”女子怔怔重複道,“你難道真的是……”
“看來你是真的解甲歸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要是在山海居釀酒,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
“山海居……”女子抱緊雙臂,這些年她一直避免和山海居發生什麼關係,但卻一直暗地裡注視著山海居的動向。
這半年,山海居的動向的確不對勁。
原來,是因為她回來了嗎?
女子看向坐在桌邊的嬴抱月,嘴唇顫抖,“將軍?”
“如果你已經解甲歸田,沒必要這麼叫我的,”嬴抱月眼中浮起一絲憐惜,看著眼前這名當年銀蟬衛中最會釀酒的女兵,丁酉娘。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經……”嬴抱月滿懷歉意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來打擾你。”
“對不起,將軍,”丁酉娘低頭用圍裙捂住臉,“我實在沒辦法……”
“我不是要責怪你,”嬴抱月連忙解釋,“你們能安居樂業我很高興。這也是我當初下的命令。”
“安居樂業嗎?”丁酉娘苦笑一聲,放下圍裙,恢複了平素冷靜的模樣。
嬴抱月眸光一凝,不知是不是哭過的原因,丁酉娘剛剛出現時眼中黯淡無光,可此時卻有了光彩。
“將……”她看向嬴抱月,換了個稱呼,“姑娘,你找民婦有何事?”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將桌上的酒壇推向她的方向,“大概半個多月前,有沒有一個滿頭白發骨瘦如柴的修行者來過這裡?喝了酒後還讓人來找釀酒師?”
“您怎麼知道?”丁酉娘看向嬴抱月,“您是說林挽弓大人嗎?”
“你認出他了?”嬴抱月有些意外。
以她對林挽弓的了解,林挽弓到了一個地方,隻要情況不是太危急,一定會找個地方喝一杯,林挽弓當年不光愛酒還有結交釀酒師的愛好,所以嬴抱月才想到了來酒樓找人。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恰好碰上了丁酉娘。
丁酉娘挽了挽頭發,輕描淡寫道,“林大人雖比以往清減了一些,但說話口吻和以前還是一樣的,自然能認得出來。”
林挽弓哪裡是隻清減了一些啊……
“林大人當時也要找釀酒師,我侄子去了,但似乎沒答出來林大人問的話,小二就把我叫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他當時有什麼異常嗎?”
丁酉娘神情微微一凝,“姑娘,你等我一下。”
說完丁酉娘起身離開,沒多久拎著一個空酒壇回來,遞到嬴抱月手中。
嬴抱月心臟重重跳了一下,她將酒壇翻轉過來,發現上麵刻著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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