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龍城牆高河寬,易守難攻,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抱著為嫡子張目的念頭,趙瀛親率五千兵馬,馬不停蹄,風馳電掣席卷至城下,叫囂邀戰,但城中卻偃旗息鼓,沒有半點動靜。他登高極目望去,隻見垛牆後隻有為數不多的官兵,一個個有氣無力,似乎沒有吃飽飯。
早就聽說龍城副留守兼龍城尹唐獻仁是個貪婪短視的鼠輩,克扣軍餉中飽私囊,聲名狼藉,但他背後有朝廷重臣撐腰,軍方意見雖大,卻始終奈何不了他。大梁國每況愈下,這樣的飯桶駐守龍城,根本沒必要太過謹慎!趙瀛頓時放下心來,他派出手下心腹大將洪濤,率八百精壯試探攻城,一聲令下,兵卒齊聲發喊,逼迫百姓為前驅,填平護城河。
附近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在明晃晃的刀槍威脅下,為活命計,隻得拆屋伐木,負土石填河。北都承平日久,未遭兵禍,城外村落人丁繁衍數百戶,趙瀛大軍來得迅速,百姓不及撤入城中,儘被執去,活人冒箭矢上前,死人拿屍身填河,一時間哀嚎遍野,慘不忍睹。
趙瀛騎一匹高頭大馬,遍體黑亮,四蹄雪白,號稱“烏雲踏雪”,是趙鴻途賜下的良駒,在範陽軍中也數得上名號。他目睹官兵殘殺無辜百姓,麵無表情,心如鐵石,有道是“慈不掌兵”,亂世人命賤如狗,與民生息愛民如子這種事,等平定了天下再說。
上蒼站在了趙瀛一邊,北都護城河年久積淤,城頭箭矢又稀稀拉拉,不過半日光景就被填平,洪濤早有準備,推出十八架雲梯,親率勁卒,奮不顧身蟻附而上。城頭頓時亂成一鍋粥,人來人往,沸反盈天,龍城尹唐獻仁根本不敢露麵,一頂盔貫甲的偏將大聲吆喝弓箭手,卻根本沒人理睬他,眼看著雲梯上爬滿了人,那偏將急得直跺腳,卻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擋。
趙瀛熟視良久,確認亂象並非作偽,用馬鞭指著城頭,冷笑道:“就那些光吃飯不拉屎的飯桶,掐死他們比掐個螞蟻還簡單!”
親衛黃賁好歹讀過幾本兵書,本擔心長途跋涉,人馬疲憊,士氣難免低落,但龍城顯然毫無戒備,打了個措手不及,眼看洪濤當先殺上城頭,不覺鬆了口氣,湊趣道:“大將軍威名遠播,天兵壓城,彼輩早就嚇得屁滾尿流,生不出抵抗之心!”趙瀛瞥了他一眼,微微搖頭,心中尚有三分清明,奉承話聽在耳中雖然舒服,但兵者凶器也,大局未定,絲毫不可大意。
盅茶工夫,洪濤便率麾下兒郎翻過垛牆,站穩腳跟,如虎入羊群,大肆殺戮。戰事呈現一邊倒的局麵,城樓很快失守,洪濤趁機砍斷鐵鏈放下吊橋,驅散了甕城中的官兵,奮力推開沉重的城門,仰天大笑,意氣風發。
機不可失,趙瀛當即命大軍殺入城去。
北都乃拱衛京師的堅城,早在出發之前,趙瀛為激勵士氣,許諾攻破龍城後,縱兵大掠,屠城三日。原以為是場苦戰,攻堅戰,消耗戰,沒想到如此輕易就得手,將士們想到可以燒殺擄掠一番,一顆心頓時變得火熱,擔心主將改主意,爭先恐後拍馬上前。
先頭部隊湧入甕城,勢如破竹,殺聲震天,趙瀛見兵將迫不及待進城擄掠,亂象漸生,不覺皺起眉頭,勒住馬匹,提氣叫道:“攻下龍城,屠城三日,本將軍決不食言——”
話音未落,“砰砰”兩聲巨響,粗如兒臂的鐵柵欄轟然落下,把甕城攔成一個鐵籠子。無數官兵一擁而出,將搶先入城的兵將團團圍攏,箭如飛蝗,儘數射成馬蜂窩,再從容炮製困在甕城裡的兵卒,洪濤當場陣亡,數百名驍勇勁卒沒有一個逃得性命。
趙瀛大驚失色,幾乎坐不住馬鞍,“中計了!”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底冰涼,急忙圈轉馬頭向城外馳去。一聲梆子響,官兵出現在城頭,彎弓搭箭,箭如雨下,先鋒頓時潰不成軍,水銀瀉地般四處逃竄。
趙瀛仗著馬匹神駿,幾個起落逃到百步之外,回頭望去,隻見天地間染上一層緋紅的血色,跟隨自己南下的士兵被利箭洞穿,成百上千倒在血泊中,哀號聲抽泣聲輾轉於風中,漸趨微弱。僥天之幸,鬼使神差,恰好在甕城前勒住馬匹,如果再多走幾步,他早就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堆爛肉了!想到這裡,趙瀛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兀自驚魂未定。
親衛黃賁背上中了三箭,血流如注,好在不是要害,勉強還撐得住,他伏在馬鞍上,用槍杆拚命敲打著馬屁股,向趙瀛急急奔來,聲嘶力竭叫道:“趙將軍,趙將軍,有埋伏!弟兄們……弟兄們……”
趙瀛心中異常惱怒,黃賁這一嗓子,非但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且讓軍心愈發渙散。他忍不住厲聲斥道:“廢物!混蛋!速速住口!”說時遲,那時快,百步開外的城頭之上,一人抬硬弓,挽長箭,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利矢正中黃賁後背,力量大得驚人,竟將他連人帶馬牢牢釘死在地。
趙瀛倒抽一口冷氣,拔馬馳出十餘步,扭頭望去,隻見垛牆後一人緩緩放下長弓,虎背熊腰,麵目模糊不清,嶽峙淵渟,神威凜凜。唐獻仁向來心胸狹窄,嫉妒賢能,什麼時候起用了如此了得的人物聯想到這位龍城副留守兼龍城尹從始至終沒有露麵,趙瀛心生明悟,因陋就簡,心狠手辣,視百姓為棄子,打贏這一仗的,應當另有其人!
叛軍先鋒死傷慘重,龍城守軍士氣大振,抬起鐵柵欄,拖開甕城裡的屍體,踏著血肉乘勝追擊,趙瀛何嘗不知大勢已去,隻得長歎一聲,棄下敗軍向東北逃亡。官兵趁勢掩殺,隻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追出百裡,才緩緩勒馬而歸。
趙瀛猜得沒錯,唐獻仁身後有高人指點,儲君與淮王的爭鬥,終於浮出了水麵,三鎮叛亂隻是導火索,整個大梁國都坐於火藥堆上,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席卷天下的大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