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河丘城的青年是他的兒子沙威,或許對他的母親心存愧疚,沙艨艟願意給他這個機會,到荒北城曆練一番,搏一個前程。那老蒼頭是他最信賴的心腹沙通海,當年追隨他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立下赫赫戰功,威震一方。這些年過去,沙通海也老了,他一度提出告老還鄉,過幾年太平舒坦的日子,沙艨艟不放他走,硬把他留下來。有沙通海坐鎮河丘城,那些自命不凡的豪族子弟最多小打小鬨,掀不起什麼浪頭。/p
沙威要去荒北城了,沙艨艟斟酌再三,決定讓沙通海同行,照應一二。他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這個老部下,但是沙通海很爽快就答應下來,讓沙艨艟頗為詫異。事後他才從兒子口中的得知,沙通海早就有意去荒北城,見識一下那位如彗星般崛起的魏城主。/p
望著二人遠去的身影,沙艨艟確信自己做出了明智的決定,然而世事無常,沙威的命運將走向何方,卻是他無從預計的,機會從來伴隨著風險,留在身邊或許能保得一時平安,但當他老去,又怎能把河丘城平穩地交到沙威手裡?/p
沙威沒有這麼多感觸,荒北城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城池,他並非溫室裡的花朵,他獨自去過極晝城,去過千都城,去過泗水城,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俊彥,然而荒北城與眾不同,據回來的人說,如果你愛一個人,就送他去荒北城,因為那裡是樂園,如果你恨一個人,就送他去荒北城,因為那裡是地獄。他對未來充滿了憧憬。/p
離開河丘城的地界,離開父親的視野,沙威取出一雙灰不溜秋的甲馬,牢牢縛在小腿上,抓起一把泥土撒出,念了個“疾”字,雙腿踢起滾滾塵土,徑直投東方而去。沙通海駕一團黑雲緊隨其後,一路莫不吱聲,聽任沙威自行起便。/p
沙威聽商隊說起過淵海的景致,向往已久,期望早日搭上“黃犢舟”,走海路北上。他馬不停蹄趕了三天三夜,這才停下腳步,尋了個僻靜的山林,卸下甲馬略施歇息。沙通海取出血食酒水,二人狼吞虎咽吃了一回,說了幾句閒話,忽然聽到一聲清冽的鶴唳,穿雲裂帛,直衝霄漢。/p
沙通海側耳聽了片刻,道“那鶴不同尋常,隻怕是羽族的妖禽。”/p
大瀛洲有羽族出沒並不稀奇,極晝城主身邊就有一隊羽族親衛,得他傳授煉魂神兵秘術,趾高氣昂,隻聽胡帥一人號令。隻是彼輩從不輕離極晝城,這荒山野地的,怎地會有羽族飛過?沙威好奇心起,縱身躍上樹梢,極目望去,隻見萬裡雲羅,一頭白鶴飛掠而過,喙爪鐵青,遍體沒有半根雜毛,鶴背之上端坐著一人,身形纖細,似是一個女子。/p
沙通海順著沙威的目光望去,“咦”了一聲,提氣喝道“可是泗水城支城主大駕?”/p
那女子低頭看了一眼,認得二人,沙威是河丘城主最看重的兒子,沙通海是當年並肩奮戰的老夥計,當下按下白鶴,盤旋數圈,穩穩落在了山林中。沙威忙上前見過支荷,以子侄自居,禮數甚是周到。他出身妖奴,體內血脈冗雜,許多飛遁的妖術都無法修煉,若無沙艨艟賜下的土遁甲馬,單憑兩條腿,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此刻見白鶴足有一人多高,神駿異常,非是凡物,心中好生豔羨。/p
沙通海知道支荷不在意這些虛禮,嗬嗬笑著打了個招呼,倒了一碗美酒遞上前,問道“支城主匆匆而去,不知所為何事?”/p
酒液清澈見底,一股醇香撲鼻而來,中人欲醉,支荷把酒碗接在手中喝了幾口,眼前頓時一亮,轉念覺得此事也無須隱瞞,道“我欲往荒北城一行。”/p
支荷瞥了他一眼,將碗中美酒喝乾,隨口道“我知道,沙艨艟把他賣給了魏城主。”/p
她直呼沙艨艟之名,對魏十七卻尊稱“城主”,顯然這二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語。沙通海連連苦笑,他知道沙威去往荒北城,要為魏十七效力三百年,不過當爹的把兒子“賣”了,這話說的真難聽。沙威不甚在意,心中有些好奇,問道“支城主可知老頭子把我賣了什麼價?”/p
沙通海瞪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阻止,隻聽支荷道“一道雷鷲精魂,一道雙頭鷹精魂,一道月泉鷦鷯鳥精魂,平心而論,這買賣不虧,沙艨艟早已把碎玉真身換成天蠶真身,怎麼,他沒跟你們說麼?”/p
沙通海有些尷尬,道“這個……神兵真身乾係重大,城主……城主他……”/p
“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心腹,秘而不宣,其實沒這個必要。就算天蠶真身,在環峰島也不值一提,比他厲害的角色多的是。”支荷把碗舉起,朝沙威看了一眼,後者忙為她斟滿美酒,臉上似笑非笑,對她的說法信了七八分。/p
雖然是大實話,但怎麼聽都覺得刺耳,沙通海生怕沙威心生芥蒂,忙岔開話題,道“支城主有妖禽代步,一路北上,可免奔波之苦,我等隻能走商路,赴淵海搭乘黃犢舟北上,要耽擱不少時日。”/p
支荷頷道“荒北城太遠,走海路要便利了不少,其實妖禽代步也非難事,聽唐橐說荒北城還有一群黑頸灰雁,雖不能與羽族妖禽相比,也可載人遠行,他離開時都留給魏城主了。”/p
白鶴不可求,弄兩頭灰雁也不錯,沙威聞言心中一動,下意識道“就不知魏城主是否肯割愛……”/p
支荷哂笑道“有什麼割愛不割愛的,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看中了,隻管拿東西去換,隻要你出得起價,彆說區區一頭黑頸灰雁,就算洞天小界也能換來。”/p
沙通海聽得連連搖頭,支荷有幾分酒意,口無遮攔,他又不便阻止,隻能琢磨著事後怎麼跟沙威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