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貞微笑道“你想問這具身體是誰,還是身體裡的人是誰?”
阮靜長長籲了口氣,大抵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她還是想聽秦貞親口確認,笑道“都問,都想知道!”
“如你猜想的那樣,這具身體……是靜昀真人的一具大象分身,我修煉鬼道有成,以此寄魂而已。”
阮靜頗有些豔羨,輕聲道“他對你真不錯……”
“機緣巧合,這是可遇不可求的,不過,總算是好事情,不是嗎?”
阮靜微微頷首,念及生母阮青,不禁有些擔憂。這些年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小界之內無從汲取陰氣修煉鬼道,阮青修為不得寸進,反倒讓秦貞走到了前頭,一舉突破寄魂關,前途不可限量。
阮青站在遠處若有所思,眸光閃動,正沉吟間,身後忽然響起一串輕微的腳步聲,竟沒有任何先兆。她心中一凜,急忙回過身去,卻見魏十七近在咫尺,視線從二女身上收回,深深望了她一眼,刹那間她生出一種錯覺,自己裡裡外外被他看了個通透,瞞不住任何秘密。
“阮道友,混沌一氣洞天鎖在我手中,你可想把幸存的族人救出來?”
稱一聲道友,沒有寒暄,也不饒彎子,一語直指要害,阮青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莫名的寒意打心底泛起,無數念頭此起彼伏,最終化作一聲歎息。她澀然道“你想要什麼?”
“死心塌地,竭儘所能,為我效命三百年,如何?”
阮青道“此身崩壞,隻餘魂魄,陽雷關未渡,又有何用?”
“山人自有妙計,成與不成,隻在你一念間。”
魏十七微笑道“得天狐一諾,幸甚幸甚,異日回轉荒北城,再為道友引見一位舊相識,或能助道友一臂之力。”
妖奴崛起,大瀛洲幸存的天妖寥寥無幾,阮青忍不住問道“不知是哪位舊相識?”
“此女名為亢龍兒,不知道友可曾記得?”
鎮守荒北城的天妖,雪狐亢瓏兒,阮青哪裡不記得她,當荒北城淪陷之時,她隻道亢瓏兒無可幸免,卻沒料到故人猶在,實屬意外之喜。
魏十七道“此女失了肉身,轉修鬼道,境況與道友相仿,不過她已突破寄魂關,眼下正為我掌管十萬鬼陰兵。”
“鬼陰兵?”阮青臉色微變,頓時記起了困在混沌一氣洞天鎖內的天魔宇文始。
“滔滔冥河水,十萬鬼陰兵,天魔遺下的力量已落入我手。以道友的資質,借冥河之力修煉鬼道,定可事半功倍,重拾當年的雄風。”
阮青沉默片刻,歎息道“苟延殘喘,都落到了這番境地,還奢談什麼‘當年’……”
魏十七悠悠道“世事難料,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清!當年我從鬼門淵下遁入此界,又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阮青心中一動,斂袂鄭重道“不管怎樣,多謝道友了!”
“各取所需罷了,今後有借重之處,還望道友不吝賜教。”
賜教?有什麼好賜教的!阮青暗暗苦笑,意興闌珊,一時間連話都懶得說。魏十七另有謀劃,倒不急於一時,他揮揮手,將阮青送入彆處安置,舉步迎向秦貞和阮靜。
時隔多年,阮靜並沒有長大多少,眉宇間還殘留著少許稚氣,秀發如雲,下頜尖尖,依然是記憶中那個討人喜歡的美人胚子。魏十七摸摸她的頭,一如當初,笑道“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想我了麼?”
阮靜忍不住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她的腰,哽咽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秦貞覺得自己留下來有些多餘,扁扁嘴,朝他做了個鬼臉,又擺擺手,扭頭避入疏林中,衣袂飄飄,不一刻就消失在樹影後。
魏十七撫摸著她的秀發,想起赤霞穀,鎮妖塔,想起卞慈和卞雅,心中微有些惆悵。過了片刻,阮靜甕聲甕氣道“你的秦師妹走了麼?”
“走了,你可以不用害羞了。”魏十七退後半步,低頭看她的俏臉,見她眼皮微腫,淚痕未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阮靜揉揉眼睛,倚在他懷裡,這才說起彆來情形。這些年在尺蠖小界中,李靜昀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阮青係鬼魂,為躲避陽氣,隻得藏身於山腹中,不見天日,阮靜與妖奴桃岫朝夕相處,倒結下了幾分交情,得她照看,總算沒吃什麼苦頭。
說著說著,阮靜忽然記起了什麼,神情有些黯淡,她從儲物鐲中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事,嘟囔道“喏,都是你的東西,一直帶在身邊,累累贅贅,總算可以物歸原主了!”
山河元氣鎖,月華輪轉鏡,八女仙樂屏,藏雪劍丸,蓬萊袋,一件件,一樁樁,勾起無限往事。魏十七隨手展開八女仙樂屏,隻見屏風上九名女子或坐或立,姿態各異,其中八個是女樂,持笙、簫、箏、笛、琴、瑟、琵琶、箜篌,眉目傳情,栩栩如生,另有一人立於流蘇身後,低頭沉思,正是餘瑤。
魏十七曲指一彈,八名女樂彈奏樂器,且歌且舞,曼聲唱道“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隻想換得半世逍遙。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來生難料……”然而餘瑤卻一動不動,神情木訥,毫無靈性可言。
阮靜偷眼瞧他的臉色,解釋道“剛到尺蠖小界的時候,還有說有笑,靜昀真人問了她很多,很久,後來不知怎麼搞的,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渾渾噩噩,怎麼叫她都沒反應……”
魏十七止住女樂歌舞,將八女仙樂屏納入袖中,又取走月華輪轉鏡,將剩下的物事交給阮靜收起,臉上不動聲色,看不出是喜是怒。阮靜情緒有些低落,久彆重逢的喜悅漸漸化作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