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隻的妖蟲遠不及星輪蟲強悍,但數量如此之多,又能針對對手的神通不斷進化,須臾便彌補了損失,一代更比一代強,其棘手之處,更在星輪蟲之上。陰元兒身經百戰,這等詭異的妖蟲還是第一次遇到,她雙手急翻,勾勒出一個又一個法訣,十指幻化無數虛影,一聲輕叱,冥河轟然巨響,十萬鬼陰兵踏浪而出,獸頭人身,高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镋、棍、槊、棒、鞭、鐧、錘、抓、拐子、流星諸般兵器,吆吆喝喝擁上前,為首一鬼修,眉心嵌著一顆拇指大小的冥石,麵目俊俏,不是亢瓏兒又是何人!
命運多蹇,此女本係天妖雪狐,占據荒北城數百年,號稱“北地之王”,及至妖奴崛起,橫掃大瀛洲,唐橐挾大勝之威,萬裡突襲北境,亢瓏兒淪為階下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魏十七將她拔離苦海,又推下深淵,肉身被魔嬰奪去,魂魄轉修鬼道,投入冥河與鬼陰兵為伍,彼輩哪裡肯聽她號令,在盲海小界的那段日子不堪回首,亢瓏兒為討還肉身,走了一招狠棋,央請陰元兒將冥石種入體內,把自己變成鬼陰兵。
要號令那些桀驁不馴的鬼陰兵,首先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滔滔冥河水,十萬鬼陰兵,冥石不碎,陰兵不滅,這是一支極為強大的力量,當年天魔橫掃大瀛洲,鬼陰兵為其羽翼,立下赫赫戰功,不知殺戮了多少生靈,天魔覆滅後,鬼陰兵淪為一盤散沙,再無人能如臂使指。對魏十七來說,亢瓏兒隻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他把她丟給陰元兒,轉頭忘在腦後,陰元兒卻留上了心,鬼陰兵用得好,足以成為一大臂助,她悉心打磨亢瓏兒,把她逼得極緊,到最後亢瓏兒走投無路,一咬牙,賭上了一切。
她賭贏了,連陰元兒都沒想到,魂魄與冥石融合得如此完美,亢瓏兒就此突破寄魂關,修為更是勇猛精進,淩駕於秦貞之上。資質,機緣,心性,三者缺一不可,更為要緊的是,亢瓏兒的運氣實在不錯。
十萬鬼陰兵如潑水一般衝出冥河,與妖蟲戰作一團,亢瓏兒挺起一柄綠沉冥水槍,一馬當先殺入蟲群,七進七出,周身纏繞著濃鬱的煞氣,連支荷與沙艨艟都不願過於靠近。
然而這些手段還不夠,陰元兒深吸一口氣,喃喃念動咒語,音節佶屈聱牙,足足持續了十數息工夫,冥河沸騰起來,漩渦接連浮現,數百頭猙獰的星輪蟲飛將出來,體型大如虎豹,腹中冥水嘩啦啦亂響,闖入蟲群中亂撕亂咬,所過之處蟲屍墜落如雨。
陰元兒收去滅絕星光煉成滅絕珠,在環海小界內重創巢元三,剩下的星輪蟲殼堅固無比,堪比法寶,她施展提耶洲鬼族秘術,將冥水注入其中,煉作不懼死的傀儡,以蟲克蟲,頗有奇效。
魏十七獨自一人麵對蟲山蟲海,沒有後退半步,妖蟲經過多輪繁衍,水雷已奈何不了彼輩,他將分海槊一舉,喝道“如意子,不要誤我!”心念微動,李靜昀的魂魄已飄然閃入右臂腋下魂眼,替出渾渾噩噩的天瀾真人,五處魂眼明滅閃動,魂魄之力湧入分海槊,彙聚於八麵槊刃,掀起一片混沌亂流,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意在符先,刷刷刷數筆,繪下一道秘符,“磨”。
李靜昀立於魂眼之中,任憑魏十七抽取魂魄之力,扁扁嘴,心道“還喊口號,還如意子,還不要誤我,切,他以為自己是誰!咦,這句話聽著有些耳熟,是誰說過來著……”櫃坊六部,議會八部,她知道魏十七骨子裡的惡趣味,低頭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英氣逼人的俏臉平添三分嫵媚之色,忽然笑容一斂,轉而垂下淚來。
以分海槊為筆,以混沌亂流為墨,以意符心法,繪下提耶洲的秘符,福至心靈,隨手施為,驚動了陰元兒,她無視眼前黑壓壓一片蟲群,猛地扭過頭去,望著永夜的黑暗中那一道熠熠生輝的秘符,心馳神搖,不能自已。
提耶洲一十三道秘符,“磨”、“韌”二符隨另一顆太陰元命珠流落大瀛洲,傳入斜月三星洞,煉成“五輪傀儡”,輾轉為魏十七習得。秘符乃提耶鬼修不傳之秘,蘊藏著通天徹地的大威力,魏十七曾開口向她討教,被她鄭重其事婉言謝絕,從此他不再提起。
亂流透出混沌的氣息。天地自混沌生,鴻蒙初開,衍化出天地日月風雲山林江海草木,而後才有生民,亂流意欲摧毀一切,將天地萬物重歸於最初的混沌。混沌賦以秘符毀滅的力量,這一刻,提耶洲的不傳之秘已完全脫離了鬼修的掌握,脫胎換骨,擁有了全新的生命。
時間仿佛在瞬息停滯,億萬妖蟲靜止在虛空中,開合磨礪的口器,急速震動的翅膀,腿腳的黝黑剛毛,蟲殼閃動的細微符陣,一切都清晰可辨,曆曆在目。
魏十七緩緩收回分海槊,心頭一片清明。下一刻,亂流從秘符爆發,刹那的絢爛席卷天地,妖蟲身不由己投入其中,猶如被黑洞吸引,無法抗拒,亦無法掙脫。陰元兒下意識伸手擋在眼前,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體內一十三道秘符受氣息牽引,紊亂不堪,她伸手按住小腹,臉色煞白,慢慢蹲坐在腳後跟上,蜷縮成一團,緊咬銀牙,苦苦支撐著。
蟲群被亂流一氣卷去九成九,剩下的不成氣候,四散飛遁,支荷與沙艨艟目瞪口呆,渾不知身處何地,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