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5年二月的陽光斜斜切過玻璃窗,在聖械廷大學工程學院的講堂裡投下長條形的光斑。
距離第六屆大公會議的結束已然過去了快半年,要說有什麼區彆的話。
那就是半年來,幾乎每周都有七八個學者家庭,十幾個商人家庭以及上百的工匠學徒遷入。
零零散散加起來,每周都有近兩百人遷入聖械廷。
半年下來,聖械廷差不多又增長了近五千人的定居。
如今的聖械廷的總人口已然逼近十六萬,就連新生橋附近的碼頭小鎮新港都有了近萬的人口。
能有這麼多人搬遷,除了自然流入的人口外,就是校勘《福音書》的項目,吸引了大量的學者與僧侶。
這就導致聖械廷北岸的研究區劃大學區人口暴增。
外加聖械廷大學推出了新老師入職成功可以自帶學生入學的政策,更是讓聖械廷大學裡的學生人滿為患。
據說從明年開始,政府招收行政僧侶,居然都要考試了。
不過這一切與萊昂納多卻是沒什麼關係,他依舊在鑽研著《天女密卷》以及絕密的“以太時鐘”技術。
隻是偶爾,便會有人將他從機械宮接出,好說歹說帶著他去給學生們上課。
直到這種時候,萊昂納多才會想起,他好像還是什麼“聖械廷大學工程學院”的院長?
站在講台後,萊昂納多的指尖叩擊著桌麵。
那是一張嵌著銅軌的木桌,上麵擺著大小不一的齒輪、杠杆和各塊不同材質的板材。
“諸位。”他的聲音不高,卻讓底下近百張年輕的麵孔瞬間安靜。
“你們走進這扇門之前,或許以為機械工程師與鐵匠沒有區彆。
但如果以後你還這麼認為,那你就是十足的大蠢蛋!”
他拿起一枚齒輪,對著陽光轉動,齒牙的陰影在牆上投下流動的弧線:“機械什麼?秩序!是讓混亂力變成有用功的秩序。”
這批新生們都是各級中學與各個導師帶出來的頂尖學生,自然不會吵鬨。
在聽到萊昂納多的解釋後,他們羽毛筆與炭筆的筆尖立刻在紙上沙沙響成一片。
記錄完萊昂納多所說的要點,前排一個卷發少年忍不住舉手:“院長,那力又是什麼?”
萊昂納多笑了,拿起木桌上的滑輪組,繩子一端係著塊青銅砝碼:“看。”
他鬆開手,砝碼下墜,帶動另一端的橡木塊緩緩升起。
“力是讓石頭滾動、讓風車轉動的東西。
就像狂風能掀翻屋頂,也能被風車馴服,變成磨麵粉的動力。
這就是運動的學問——如何讓力沿著你想要的方向走。”
後排傳來低低的議論聲。萊昂納多拿起一支刻滿刻度的圓尺,在黑板上畫出一道曲線。
“這些您說的我們都有了解,隻是該如何研究出這些學問呢?”
他的指節敲著曲線的拐點:“這就是我最後要說的,你們要知道咱們聖械廷的機械工程師與其他地方的不同。
理性與經驗,是我們聖道宗踐行善功的指導,也是我們設計機械的方向。
理性會告訴你杠杆原理,但經驗才會告訴你,你對原理的理解到底是對是錯……”
當萊昂納多走出講堂時,二月的風便卷著細雪沫子撲麵而來。
他係緊脖子上的圍巾,回頭瞧了一眼陷入吵鬨的教室,還能聽到迭起的嬉笑聲。
這些學生還是太稚嫩了。
把講義卷成筒,夾在腋下,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向大學後麵成排的研究所。
那裡是他的研究僧們所在的地方,也是聖械廷大學最熱鬨的地方。
青草地邊緣的雪還沒化透,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泥土。
十幾個穿著粗布工裝的學生正圍著一台半人高的機械裝置忙碌。
扳手起子,以及鍛錘敲打著鐵箍,黃銅齒輪咬合的“哢嗒”聲混著發條引擎的嗡嗡聲。
那是台小型起重機的原型,吊臂末端掛著塊百磅重的鐵塊。
一個短發女生正蹲在底座旁,用卡尺測量齒輪間距,嘴裡念念有詞:“為什麼會咬死呢?”
麵上第一次露出一絲笑意,萊昂納多走近了,駐足看了片刻。
噘著嘴的女生直起身,剛要喊人過來幫忙,一眼就發現了萊昂納多。
她慌忙行禮:“萊昂納多導師,我在試新的棘爪設計,按您去年論文裡的參數……”
“不是我的參數,是力的參數。”他擺擺手,指尖點向吊臂的連接處,“橡木承重不夠,換成熟鐵就好了。
我當時寫的材料表是因為熟鐵昂貴,現在都降價了,完全承擔的起。
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要一看到是我寫的就完全遵守。”
“原來是這樣。”女生眼睛一亮,立刻招呼同伴,“換個熟鐵板來,快!”
“好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走到半路,萊昂納多又轉過身,“還有,庫絲瓦妮婭,後天的組會不要像上次那樣遲到了。”
庫絲瓦妮婭吐了吐舌頭:“大冬天的,不好洗頭嘛……”
萊昂納多本想說你就不能像你師兄他們一樣,一個冬天都不洗頭嗎?
後來想想,這是他唯一一個女研究僧,不了解,還是算了。
再往前走幾步,便能看到另有一群學生圍在一個吊起來的架子前。
一枚枚圓滾滾的鉛球,從同樣高度落下,撞擊在並排擺放的木板、鐵板和層壓紙板上。
每撞擊一次,都能看到學生們在紙板上記錄著,彙集成一條折線圖。
目前聖械廷大學往往在研究物質的基本屬性上更深入,例如抗壓抗拉等性質。
至於對麵的龍語煉金大學,則是以物質的精神屬性更聞名。
不過比這些更聞名的,就是龍語煉金大學每天的綠煙滾滾、爆炸不斷。
談笑有輪椅,往來無人身。
但萊昂納多還是時不時得去一趟龍語煉金大學,從他們那撈點新材料。
不得不說,這群煉金術士還真有幾分手段,經常能搞出矮人都搞不出的材料。
就是價格非常昂貴,往往隻能用在原型機上。
鐘樓的鐘聲敲響了十下,黃銅鐘擺的“嘀嗒”聲與機械運轉的“哢嗒”聲交織在一起。
萊昂納多抬頭望去,鐘樓側麵嵌著巨大的齒輪組。
透過玻璃外殼能看到內部的傳動結構,那是十年前他親手設計的報時裝置。
如今不僅從圖紙變成了實物,更是成了聖械廷大學的地標之一。
拐了一個彎,來到一個被圍牆包裹的小院,萊昂納多掏出鑰匙,卻是用極小極輕的手腕扭動。
門被緩緩拉開,他躡手躡腳地走入,穿過院子的馬蹄石地麵,彎腰走過長廊。
來到一間研究室的門前,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竄了進去。
五名研究僧圍在一張方桌前,正對著門口,其中一人正滿臉微笑。
看到房門敞開,他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身形由靜轉動,仿佛正從彆處走來。
拿起窗台上的扳手,他又帶著滿麵笑容走回了自己的桌子,埋著頭一言不發。
注意到那名研究僧的動作後,其餘幾名研究僧紛紛喝水的喝水,拿書的拿書,轉眼間就四散而去。
唯獨背對著門的那個瘦高的研究僧,還獨坐在原位,他終於洗好了手中的牌:“誒,人呢?”
房間內寂靜一片,直到一隻暴著青筋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下意識順著手掌方向扭過頭,便見到了萊昂納多鐵青但微笑的麵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