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經館內早已清空,原本的階梯長凳被挪到兩側,隻在中央留了一張胡桃木長桌。
桌上擺著兩隻銀質茶壺,水汽正從壺嘴嫋嫋升起。
站在長桌前互相謙讓一番,兩位當前帝國內最有權勢的年輕人才各自坐下。
霍恩與查理相對,阿爾芒與坎伯特爾分坐兩側,文書僧侶們捧著卷宗坐在長桌兩端。
羽毛筆與鋼筆的筆尖懸在紙上,隻等開口。
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斕的光斑。
霍恩拿起茶壺,給查理倒了杯紅茶:“殿下,法蘭邊境軍團真是太不小心了。
居然在星火鎮迷路了兩千五百人,還丟失十九門發條炮。
好在我們的戰團就在附近,都給您找了回來。
不過還是有千八百的沒找到,您說該怎麼辦?”
查理端起茶杯,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摩挲:“那還說啥了?我重新征點兵不就完事了。”
“你說這扯不扯,那您要是這麼說,迷路的士兵直接給您送回去不就完了嗎?”
“都老爺們,沒有那些事。”查理爽朗地一笑,“這趟出來花不少錢吧?我跟蜻蜓港那邊說過了,都給你們結清了。”
“哎呀,這多不好意思啊。”霍恩拿起桌子上的紅茶,抿了一口,“不過我想,這種事情啊還是少發生為好。”
“霍恩閣下,有什麼高見嗎?”
霍恩指尖敲著桌麵:“查理殿下,這就是我想談的一個問題,那就是互設大使館。”
他示意文書僧侶展開卷宗,厚厚一遝紙上用艾爾文寫著條款。
“聖聯在花丘城設大使館,法蘭在貞德堡設大使館,使節可攜帶衛隊,享治外法權……
雙方外交活動,通過大使館提前遞交國書,互相承認國家主權……
法蘭的商人貴族可投資聖聯的工坊與商會,聖聯的商隊也能在法蘭境內開設香料行、書局……”
查理八世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眼角掃過坎伯特爾。
老主教眉頭緊鎖,顯然對“聖聯商隊入法蘭”心存抵觸。
但國王的聲音卻很平靜:“黑蛇灣的蔗糖和香料,法蘭的貴族確實很喜歡。
不過,我想聖聯的發條銃工坊,能否允許法蘭商人參股呢?”
“軍用工坊不行,民用可以。”霍恩笑了笑,“比如給農莊造的脫粒機、給碼頭造的起重機,這些工坊都歡迎法蘭資本進來。”
查理點頭,沒再追問。
他清楚,所有國家在軍事上都會謹慎,能開放民用領域已是讓步。
至於開放投資,同樣是目前經濟增長緩慢的法蘭的一大增長點。
風車地等地還需要慢慢調理,安插法蘭人進入,將其真正納入統治。
但千河穀經過戰爭與四年發展,單從消費稅來看,就能看到其中巨大的發展潛力。
就算自己拒絕,貴族們可不會拒絕,更要偷偷摸摸投錢。
與其如此,還不如放到台麵上來,至少查理可以看得見。
“這條,我答應。”
文書僧侶與法蘭的秘書官們立刻在卷宗上沙沙地書寫著,並且開始互換條約草稿以確定。
在霍恩提出了大使館的議題後,查理八世跟著開了口:“此次大會之後,我不知道該稱呼霍恩閣下為殿下還是冕下?”
“殿下,冕下,有什麼區彆呢?”
“儘管一個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他仍舊該以所有帝國信民福祉為己任。
若是眾望所歸,唯有上台才最能造福國家,那他也隻好擔起責任來。”
說到這裡,查理八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事已至此,支持格蘭迪瓦當教皇的計劃已經完全破產。
法蘭無法將教皇置於控製之下,在軍事與政治層麵,承擔與聖聯開戰的結果成本又太高。
如果不是非打不可,那麼法蘭還是更傾向於談。
也就是,我查理八世支持你霍恩當教皇,你霍恩支持我查理八世當帝國皇帝。
當然,如果霍恩不同意,那麼查理八世就隻好強行推格蘭迪瓦為教皇。
反正第六屆大公會議,隻是讓霍恩拿到了對法蘭教會的優勢,而不是絕對優勢。
從正統性上麵,格蘭迪瓦是絕對比霍恩高的。
霍恩沒有多說話,隻是從口袋裡掏出一份信件遞給了查理八世。
“這是,普利亞諾教皇的遺囑?”
“是的,您可以看一下。”霍恩拿起茶壺,一邊給查理八世倒茶一邊緩緩開口,“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但您應該已經意識到教會的衰落已走向必然。
放眼整個帝國,王權壓倒教權已然是大勢所趨,甚至可以說教會變成紙糊牌匾隻是時間問題。
與過去百年戰爭時期相比,各國利益集團早已板結。
而帝國與外界又不在戰爭狀態,導致就算有人當上了皇帝,其權威也不會太大。
我說點難聽的實話,您就算成了皇帝,不過是在腦袋上加了一個紙糊的皇冠而已。”
放下手中的遺囑信件,查理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難看。
這個格蘭迪瓦真是人厭狗嫌啊。
普利亞諾寧願把教皇指定給異端霍恩,歇利千裡潛行都不願去法蘭,都是建立在“不論是誰,都不能是格蘭迪瓦”的基礎上。
如此一來,在第六屆大公會議與普利亞諾的雙重保證下,教皇頭銜將牢牢扣在霍恩的腦袋上。
如今擺在查理麵前的隻有一個問題了。
皇帝或戰爭?
“霍恩冕下請我來喝茶,應該對這個問題有解答了吧?”
霍恩放下茶壺,重新坐下:“殿下,您對法蘭教會的教產,恐怕早就不滿意了吧?”
這話像投進滾油的火星,坎伯特爾猛地抬頭:“霍恩冕下!請注意言辭……”
“坎伯特爾大主教。”查理抬手打斷他,語氣平淡,“讓他說。”
沒去責怪坎伯特爾的失禮,霍恩身體微微前傾:“法蘭的教會占著五分之一的耕地,掌握著近百萬金鎊的流通。
主教們住著宮殿,卻讓士兵們餓著肚子打仗。
您難道不想把這些教產收回來,給您的軍團發軍餉、給市民們降賦稅?”
查理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擊,沒說話。
儘管在法蘭境內,王權已經壓倒了教權,可教士依然是特權階層,保留了一部分自治權。
尤其在法蘭的經濟版圖裡,教士、商人與新貴族幾乎就是三大支柱。
而教士最讓查理感到不滿的,就是他們的身份認同。
對於法蘭教會的教士僧侶來說,他們具有雙重身份,第一是法蘭人,第二是教會人。
當教會與法蘭的利益出現衝突時,他們往往會變成牆頭草。
有時站在國王這邊,有時站在教會這邊。
舉幾個最簡單的例子,格蘭迪瓦的贖罪券,黑蛇灣西部郡教會的香料壟斷集團,王太後身邊的高級教士小團體……
查理八世以及他的父親,還有洛倫佐都沒有對教士團體出手,就是因為他們的背後有龐大的教會作為支撐。
王室每年花一大筆錢四處賄賂,幫助法蘭主教們運營買票,就是為了教皇之位落在法蘭境內。
如此法蘭就能依據過去的路徑,再一次加強王權,壓製貴族,實行更加徹底的控製。
隻是,三位對立教皇以及聖道宗一出,教會權威搖搖欲墜。
他們為教皇做出的努力似乎都成了泡影,那是不是該收回成本了呢?
隻是,那樣的話,那他的皇帝之位該怎麼辦?
“霍恩冕下,我法蘭自有國情在此,你不了解法蘭,不要妄下論斷!”坎伯特爾大主教還是沒有忍住。
霍恩卻是慢悠悠地將又一份文書推到了查理八世的麵前:“冕下,我承諾聖聯不主動在法蘭境內傳教。
可您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與其讓聖道宗信民站出來組成信民自治體,為什麼您不能是信民自治體的新領袖呢?”
“您的建議是?”
“我的建議是……”霍恩的聲音壓得更低,“具有法蘭特色的彌賽拉教新國教,有沒有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