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還有些嘈雜的會場,在讓布洛話出口的瞬間立即寂靜一片。
“他剛剛說什麼?”站在後排的萊明斯頓等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瑪提斯是老實性子,耳目靈光,直接開口:“他說《聖蘭良行傳》是偽作,是後人假冒仿寫的。”
仿佛是平靜的水麵忽然沸騰起來,無數僧侶拍案而起。
“你敢對你的話做保證嗎?”
“讓布洛閣下,這裡可不是馬戲團!”
“你是小報寫手嗎?沒有根據的東西,你再說一遍,等同於你也有責任的,知不知道?”
那些修道院長與神學家,尤其是以《聖蘭良行傳》為研究方向的學者,更是要瘋了。
《聖蘭良行傳》是什麼?
在《後福音書》最重要的行傳中,它能排入前三。
其內容記載了使徒聖蘭良傳教事跡與神跡,還記載了聖蘭良如何完善教會的規章製度與法律。
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聖主升天前,將東大陸統治權贈與當時的教皇聖蘭良一世。
那可是教會對東大陸世俗權力法理來源中,最重要的來源之一。
《聖蘭良行傳》傳承千年了,是無數教士在學完本紀教義後,學習的第一篇行傳,甚至是主修行傳。
這幾乎是一個潛規則,與超凡相關的僧侶會主修《聖喬治行傳》,而教會內負責行政的教士會主修《聖蘭良行傳》。
可眼前這個老者,一開口,就說千年來無數教士們的根基是假的!
怎麼可能是假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此時的格蘭迪瓦也坐不住了,其實他萬分懷疑讓布洛所說的真實性,但他同樣萬分肯定霍恩的可靠性。
幾次交鋒,格蘭迪瓦已經認識到,這小東西陰得沒邊了。
霍恩會做出這種傻事嗎?顯然不會啊。
格蘭迪瓦捏緊手中的布條,隻能將目光投射到場上的幾位辯手身上。
羅克魯瓦在初期的驚訝後,卻是迅速鎮定下來,他餘光瞟了一眼那小冊子,嗤笑一聲。
“我說,讓布洛閣下,說法可要負責任啊,我們姑且信你。
可你也得提出證據啊,不會又是什麼疑經弄出來的內容吧?
之前咱們說好了,福音書一詞都不可增刪改,你要是說疑經弄出來的,我可不認啊。”
疑經?這倒是有可能!
這反倒很符合教士與僧侶們的刻板印象了,因為疑經在教會內部往往代表著不靠譜。
第五屆大公會議禁止疑經,雖然是教會從地方教會以及修會手中收攏釋經權,但卻不是強行為之,而是順水推舟。
當時的疑經行為,存在著巨大的問題,那就是“福音注我”。
僧侶們根本不管原意,穿鑿附會,將教義依附到自己經驗總結的道理上。
有些合理,有些則相當牽強。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諾恩人的雙重信仰僧侶,居然用《福音書》證明了諾恩諸神的存在。
這到了最後,恐怕整個彌賽拉教都要被異端擠爆,被異教頂替。
所以才有第五屆大公會議,禁止一切疑經活動,僅開放給少量神學院以及有超凡特權的修會。
如果是疑經的話,那就不奇怪了。
原先陷入了巨大情緒波動,驚怒悲憤恐懼迷茫四重交加的修士僧侶們這才安靜下來。
他們將目光緊緊鎖定在讓布洛身上,恨不得親自下場逼他給個說法。
“是啊,《福音書》一詞不得增刪改,要遵循原意,可其中同樣有偽造的部分啊。
彆忘了,先前有一段時間,地方教會就屢屢偽造神跡、偽造啟示、偽造教會文書來幫自己幫領主牟利呢。
無數曾經被認為是確鑿的文獻,最後不都被確認為虛假?”
讓布洛的考證,勉強可以算到疑經中,不過他可不會落入語言陷阱。
羅克魯瓦說他自己的,讓布洛也說自己的。
“那你舉證據嘛。”
“證據很複雜,不過我可以說個最簡單的。”讓布洛高高豎起了一根食指,讓全場都安靜下來。
“聖蘭良死於帝國曆12年,而福音書最早全套成書的記錄是帝國曆33年。
根據《帝國曆史實錄》以及海碑石刻記載——
帝國曆85年,東大陸艾爾化的野蠻人王國紛紛歸順改信,於是當時的教皇萊蒙一世將螺宮城重建。
帝國曆97年,他死後,因為其巨大的功績,被追封為聖座教皇。
而新建的螺宮城也被稱為聖座城,這就是聖座城的由來,我說的對嗎?”
“不要跟大家說這些我們都知道的東西,證據呢?”羅克魯瓦不耐煩地吼道。
“證據就在其中啊。”讓布洛兩手一攤,“帝國曆97年螺宮城才改名聖座城,為什麼帝國曆33年之前寫成的《聖蘭良行傳》中,有‘聖蘭良帶領……拜謁聖座城’的記錄呢?”
當讓布洛把話說完,整個會場又一次沉默了。
接下來就是一片呼啦啦翻書之聲。
“還真是!”
“這麼明顯的……我們之前怎麼沒反應過來,這一千年都……”
“不會吧?誰有海碑石刻的銘文?”
立刻就有人衝到門邊,從窗戶或門縫朝外大喊:“遞一本《帝國曆史實錄第一卷》還有海碑石刻的銘文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
“《聖蘭良行傳》好像是假的!”
“什麼?!”
在一片嘈雜聲中,羅克魯瓦額頭落下了一滴汗珠,他在原地走了兩個來回馬上反駁:
“彼時的《福音書》又不是此時的福音書。
在抄書與傳遞的過程中,出現差錯造成一兩個詞的錯漏很正常。
既然當時應該是螺宮城而非聖座城,那我們現在改回來就是了。
隻要指向的目標是那裡,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區彆呢?”
不少原先都快要崩潰的教士們,心才從嗓子眼回到了胸腔。
他們甚至將感激的目光投向羅克魯瓦,如果現在證明了《聖蘭良行傳》是假的,那他們半輩子的學術根基就全完了。
就連假裝端坐的格蘭迪瓦都是一手心的汗,他沒想到霍恩玩的這麼大。
這要是被證偽了,相當於教會就沒根了!
聖父啊,可千萬不要是假的啊!
與格蘭迪瓦類似,無數會場內的僧侶異心同聲地在心中祈禱起來。
“哦是嗎?那再看這個,《聖蘭良行傳》的36,‘餘將東大陸交付,以及這頂禦冕與位於螺宮城的宮殿……’
似乎是害怕看的人沒懂,這位偽造者還特地強調了一句,‘具言之,禦冕即皇冠。’
然後在下一段,又提到這個禦冕是‘由純金製成,由各種珍貴的寶石製成’。
以前帝國總是在戰亂,鄉間神甫們就這麼傳了。
但隨著神聖艾爾帝國的複興,各種典籍重現天日,我們立刻就可以發現——禦冕與皇冠不同!禦冕是絲綢與布做的!
羅克魯瓦閣下,這總不可能還是傳抄中的錯誤了吧?”
說這段話時,讓布洛每說一句都要向前走一步。
每一步踏在地麵,都仿佛是重重踏在了僧侶們的心臟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當最後一句話出口時,讓布洛已然走到了位於羅克魯瓦不足半米的距離上。
“羅克魯瓦閣下,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