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看到這封密信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難以置信,立刻將太醫令、太醫丞私下了解情況,最後還將自己的親姊姊平陽公主劉昭也招進了宮中。
“皇姊,你與衛青朝夕相處,可發現他這回出征之前有何異狀?”
劉徹自然不會直說衛青身患絕症的事,隻是旁敲側擊。
“?!”
聽到這個問題,劉昭麵色卻是一變,緊張到聲音都壓低了一些,
“不知陛下所指是何種異狀,臣妾與衛青朝夕朝夕相處不假,不過他的事卻極少過問,因此也未必全不知道。”
不怪劉昭趕忙摘清自己,主要還是劉徹這個問題太嚇人了。
“出征之前有何異狀”,衛青現在可是領兵在外之人,劉徹忽然有此一問,怎麼可能不令人浮想翩翩,甚至向謀反的方向去猜。
“任何方麵的異狀,比如身體,比如說過什麼不尋常的話,又比如見過什麼不尋常的人,皇姊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劉徹稍微給了個提示,不過也並未隻將問題局限於身體範疇,也的確有向劉昭擔心的方麵旁敲側擊的意思。
畢竟衛青不是旁人,他的影響力太大,這方麵也不得不有所防範。
“說起這些,不尋常的話臣妾倒沒聽過,也沒見他見過什麼不尋常的人。”
劉昭作回憶狀沉吟著道,
“不過他的身子到確是有了些隱疾,腹部時常疼的一夜不睡,還曾招太醫前來看過,太醫看過之後好像說是什麼木氣受損,給了些方劑教他好生調養……對了!”
“他的身上還時常莫名出現了不少青紫瘀斑,不隻是腹部和四肢,背上也有,臣妾還到他是與人練了角力,曾勸誡他一把年紀需得愛惜身體,可他竟也不知這些瘀斑從何而來。”
“此事妾身倒也可以證明。”
“有一日他在臣妾這裡留宿,夜裡睡下時還好端端的,清早起來就又多了兩處瘀斑。”
“臣妾對此心中還恐慌多日,直道是不是有人暗中對他行巫蠱詛咒之事,特地尋了幾個胡人巫師在大將軍府驅邪……臣妾記得陛下在宮中和甘泉宮還養了些高明巫師吧,要不陛下派幾個人去大將軍府幫臣妾瞧瞧?”
“……”
聽到這裡,劉徹神色略微凝重了一些,有些失神的點了點頭,
“好,回頭朕便命幾個巫師去大將軍府瞧瞧……”
“多謝陛下,臣妾也就知道這些,其餘的事情臣妾便說不好了,不過若陛下想知道什麼可以明說,臣妾可以暗中為陛下打探,總歸是自家的事,怎敢不放在心上?”
劉昭施了一禮,低垂著眼眸道。
“哦……”
劉徹回過神來,隨即露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容,擺了擺手道,
“朕就隨口問問,皇姊不必在意,今日朕請皇姊進宮,也是有些日子未見皇姊,莫名有些想念,想與皇姊閒聊幾句家常罷了。”
“承蒙陛下掛念,臣妾受寵若驚。”
劉昭嘴上說著感謝的話,心中卻不免有些意外,這個天子弟弟何事開始多愁善感了,是因為上了年紀麼?
“自家人何須見外,過來坐吧,朕已命人去知會李延年準備節目,稍後便會帶人過來助興,皇姊也陪朕吃幾杯酒……今日就吃西域的葡萄酒吧。”
“聽憑陛下安排。”
……
當日,劉徹罕見大醉。
清涼殿內放聲高歌,奪樂師樂器無狀亂奏,將劉昭和李延年等一眾樂師嚇得心驚膽戰,全然不知所措。
虧得熟悉劉徹性子的蘇文在場,多次安撫勸告才好不容易將劉徹扶去睡下。
“這父子兩個真像啊……”
待劉徹和衣上榻之後,蘇文才擦了一般滿頭滿臉的臭汗,心中暗歎著來到外殿,對劉昭和李延年輕聲道,
“長公主、李都尉,今日之事請二位出去之後不要多言,先回去吧,陛下若還有事,日後自會再召二位。”
他也不知道劉徹和劉據兩人究竟誰的酒量和酒品略好一些。
反正劉據喝大了就曾唱跳過“旋轉跳躍”,全然沒有了太子形狀,而劉徹還是太子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隻不過沒有劉據鬨得那麼沸沸揚揚罷了。
不過說起來,這父子二人卻又有著很強的自製力。
聽說劉據在那之後,幾乎滴酒不沾,而劉徹自登基之後,這數十年也同樣控製飲酒,唯有在慶典上為了不掃眾臣子的興,才象征性的喝上兩口。
也不知陛下今日是怎麼了,竟忽然之間不再自製。
如此送走了劉昭和李延年後,蘇文又折返回內殿照料劉徹,剛來到榻前就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酸臭味道。
劉徹不知何時已經在榻前吐了一大灘穢物,就連榻上亦沾了不少。
“這可如何是好啊?”
蘇文隻覺得一陣頭疼,他比劉徹年紀更大,已年近六十,如今一個人已經處理不了這個爛攤子,畢竟劉徹身材高大,體重自然也不會輕,喝醉的人隻會給人感覺更加死沉。
眼下之際,隻能叫幾個嘴嚴的內侍進來幫把手。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得先將劉徹攙扶起來,擦淨身上臉上的穢物,總歸除了自己,儘量不教其他人見到劉徹如此狼狽的模樣。
“陛下……陛下?”
心中想著這些,蘇文隻得忍著酸臭湊上前去,輕聲呼喚劉徹。
“唔……”
劉徹發出一聲悶哼,抬了抬腦袋,眼神迷離而又遲鈍的看向蘇文,就這麼看了許久,大約有三個呼吸的功夫,才發出含混卷舌的聲音,
“衛青……衛青,你回來了?”
“你怎麼回來了?據兒不是說要給你一個圓滿麼?你為何不領據兒的情……為何不留在西域……再……再披上戰甲與那匈奴決一……決一死戰?”
“朕準了,這回朕準了,你去吧,快去吧!”
劉徹抬起手來推搡著蘇文,竟忽然落起淚來,像個孩子一般痛哭,
“你倒是去呀,朕已經不在意了,你為何還要在意?”
“你是在埋怨朕麼?”
“你不能怨朕,朕也有苦衷,這回你隻管去便是,殺他個片甲不留,戰他個天昏地暗,朕給你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