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將軍,談不攏啊!”
公孫卿見狀眼皮一跳,一邊快速向後退去,一邊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
他現在有點不太不確定究竟是自己沒搞清楚狀況。
還是對麵那個躬身族的首領沒搞清楚狀況。
劉據和楊仆就算已經故意對這些野人示弱,他的身後也還站著三百個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漢軍精銳呢。
就衝這些野人那矮小瘦弱的身板,還有那難以蔽體的襤褸衣衫和手中那些在大漢連狗都不用的所謂兵器和農具,公孫卿自信隻靠這三百漢軍精銳,就已經足以屠殺掉麵前這乾腦子不太好使的矮小野人。
所以他真心不太明白,這些矮小野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有將漢軍放在眼中,或者說直接選擇忽略了漢軍,隻將注意力放在了這幾個鳥奴族的野人身上。
而且,什麼叫做“大人禮物”?
這些矮小野人將漢人稱作大人還好理解,怎會將漢人視作“日神送來的禮物”?
還有剛才鳥奴族首領的語氣似乎也有些問題。
他剛才對躬身族首領說話時,全然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而且所用的說法和語氣也有一些歧義,就好像漢軍是鳥奴族的附庸與從屬,他可以隨意對漢軍發號施令一般……
就算狐假虎威,也不是這麼個狐假虎威法吧?
“就等這時候了!”
隱於山林之間的楊仆聞言當即跳了出來,抽出腰間佩劍一聲令下:
“殺!”
“咻咻咻!”
一時間四麵八方弩聲大作,無數箭矢如蝗蟲般射向敵陣。
漢弩之強,強就強在射程和威力,哪怕是一石兩石的漢弩,射程也在百十步以上,大漢一步約14米,即是說最短的有效射程都在150米左右。
這還隻是臂張弩,隻靠手臂就可以上弦的弩。
若是換做三石以上的蹶張弩和腰引弩,有效射程已經接近兩百步。
而單兵最強的大黃弩,有效射程更是接近三百步,此前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的事可沒少乾,匈奴將領見了漢軍弩陣無一不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摸不著頭皮。
至今還主要處於石器時代的倭人何時見過如此強大的兵器。
躬身族的倭人聽到響動慌忙四下查看,然後就看到了遮天蔽日、迎麵而來的無數黑點。
下一刻,許多人隻覺得身上某處忽然一陣透心涼,心都來不及飛揚就脫力倒在了地上,被接踵而至的更多箭矢生生釘死在地上……
……
前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這場在漢軍眼中都不能稱之為戰鬥的戰鬥就閃電般進入了尾聲。
漢軍將士杵著長矛與環首刀行走於泥濘的血汙之間,對於那些已經被射穿了要害,隻能驚恐的躺在地上哼哼的倭人,極為人道的賜予一個痛快。
一小部分僥幸活下來卻也驚恐到這會瑟瑟發抖的倭人,則被帶到一旁跪下等候發落。
躬身族的首領也中了兩箭。
一箭射穿了他的右臂,一箭洞穿了他的腹部,正有渾濁的血水汩汩而出。
對於他們這些沒有任何甲胄的野人來說,漢弩造成的大多是洞穿傷,隻要被射穿了要害,放血效果直接拉滿,生命流失的極快。
不過漢軍將士沒有像對其他傷者一樣,一矛刺入他的胸口,或是一刀劃開他的喉嚨。
因為他是首領,或許臨死前還有一些利用的價值。
清晰的感受著生命飛速流逝,躬身族首領拚命用手捂住腹部的傷口,可是就算捂住了前麵,後麵的傷口也依舊在冒血。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與恐懼,腦中也儘是超出認知的疑惑。
他跪在地上,瞳孔瘋狂的顫抖著,驚懼的望著來往補刀的漢軍兵士,這些本該彬彬有禮、性情溫順的“大人”臉上竟還掛著意猶未儘的表情,似乎對他們的不堪一擊很不滿意?
不該是這樣的!
百年前的秦之徐福就不是這個樣子,他們不善爭鬥,他們逆來順受,他們不像看起來那麼強大,也絕沒有這般殘酷,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很快,一個被夕陽拉的很長的高大影子遮住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個甲胄區彆於其他兵士的中年大人。
他應該是這些大人的首領吧?
躬身族首領心中想著……他聽到了耳鳴的聲音,視線也逐漸有些模糊,似乎連疼痛都快感受不到了。
“就這?”
中年大人輕蔑的看著他,撇嘴的樣子像是在笑。
他聽不懂這個中年大人在說什麼,但卻能夠看懂對方的表情。
此時一個年輕的大人從後麵走了過來,笑容看起來要比中年大人清澈許多:
“楊將軍,他還能活麼?”
“看樣子就剩最後一口氣了,殿下有什麼要問他的麼,現在將公孫卿叫過來或許還有機會說幾句話。”
中年大人對年輕大人躬下身子,頗為尊敬的說道。
躬身族首領依舊聽不懂二人在說什麼。
不過從中年男子對年輕男子躬身的舉動上來猜測,這個年輕男子才更有可能是這些大人的首領。
至少在躬身族,下位者是需要向上位者躬身來表達尊敬與臣服的,這是百年前先祖族人從秦之徐福那些大人那裡學來的禮數,躬身族這個名字,也是因此而來……
“我看就沒這個必要了。”
年輕大人搖了搖頭,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隻是指了指他那些幸存的族人道,
“這種部族應該也沒什麼機密,何況還有這麼多張嘴,他知道的那些野人應該也能說個大概。而且從鳥奴族卑狗剛才的表現亦可看出,他應該也知道一些事情,隻是之前始終在對我們有所隱瞞。”
說著話的同時,年輕大人轉過身去招了招手:
“公孫卿,你過來一下,將鳥奴族卑狗和卑奴都帶過來。”
“諾!”
越發模糊且泛起金星的視線中,躬身族首領看到此前曾衝他喊話的那個臉上紋著奇怪圖案的人等待著兩個倭人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倭人正是鳥奴族的首領。
另一個則是鳥奴族的副首領。
雖然聽不懂年輕大人究竟在說些什麼,但“卑狗”和“卑奴”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還是明白的。
此刻這兩個家夥眼中也布滿了驚恐,他們甚至不敢用正眼去看這些大人,像極了不敢直視狼群首領的狼,也像極了不敢直視主人的狗。
“嘭……”
他有點撐不住了,連跪在地上的姿勢都無法維持,重重的伏在地上。
他的視角變得更低了,幾乎隻能看到這些大人的小腿和雙腳,他想抬起頭來看的更高,可是他已經做不到了。
那個臉上紋著奇怪圖案的人和鳥奴族的卑狗、卑奴都來到了近前。
倭人的腳和這些大人的腳比起來,顯得好小啊。
這幾個大人的腳上還穿著皮革製成的靴履,他們的腳一定沒有那麼多繭子和裂縫吧,也不用害怕走路的時候被石頭割傷,被荊棘刺傷了吧?
他們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仙境吧……
他又聽到了那個年輕的聲音:
“公孫卿,將我的話翻譯給他們,我此前如此善待他們,他們卻對我有所保留,他們傷了我的心,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諾……”
那個臉上紋著奇怪圖案的人立刻將這句話翻譯了出來。
這次躬身族首領聽懂了,那個年輕大人在責怪鳥奴族的卑狗和卑奴,隻是不知他會讓他們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鳥奴族的卑狗和卑奴聽到這番話後,全都嚇得跪了下來。
他能夠看到這兩個家夥的腿正在不停的顫抖,這兩個家夥害怕極了,他們在這之前或許也不知道這些大人和秦之徐福不是一類人吧?
“求饒有用的話,還要刀劍做什麼?”
麵對這兩個家夥的求饒,年輕大人的聲音卻很冷漠,
“楊將軍,借你的手和劍,代我送卑狗一程。”
“諾!”“唰!”
躬身族首領已經越來越遲鈍的大腦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鳥奴族首領已經麵對麵的倒在了他的眼前。
很近。
鳥奴族首領的臉與他的臉之間,隻有不到一尺的距離。
即使視線已經開始忽明忽暗,他也能夠清晰的看到鳥奴族首領眼睛的驚恐,可以看到鳥奴族首領脖子處正在噴湧的鮮血,似乎有一些鮮血也灑落在了他的臉上,還能感受到一絲令人心怡的溫暖。
這樣的大人,和秦之徐福也太不一樣了吧?
難道他們這回是受到了秦之徐福的召喚,知道他們對秦之徐福做了什麼,前來為他複仇的麼?
倭人,終歸要迎接來自大人的怒火了麼?
“卑奴,你們的卑狗已經付出了代價,你是選擇將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接替他成為卑狗,還是付出像他一樣的代價?”
年輕的大人又說話了。
“代價……”
躬身族首領似乎已經明白了這兩個字的意思。
應該就是死亡吧?
年輕大人剛才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鳥奴族首領就被殺死了。
說起來。
這些大人的箭,射的好遠啊……
這些大人的刀,也好鋒利啊……
眼睛……好沉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