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嬌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據也是微微一愣。
史書中並未寫明陳阿嬌的生卒,後世史學家隻能根據部分史料推測她應該是死於元鼎元年到元封三年這個時間段之內。
而現在也正是處於這個時間段之內,倒也算是符合了曆史軌跡。
隻不過陳阿嬌死訊傳來的卻很不是時候,或者也可以說小黃門常融來的很不是時候……
因為剛才的氣氛和情緒都已經相當到位。
如果常融沒有出現,或者說隻需要晚出現幾秒鐘的話,劉徹就可以將隻說了一半的話說完。
而且劉據就算是用腳指頭去猜,也完全可以猜的出來。
劉徹接下來的話將極為關鍵。
不是直接下令將他這個太子廢掉;
就是出現重大反轉,一舉遂了他的心願,讓他自主去決定這門婚事!
劉據自認為肯定是第二種可能,畢竟此前他已經驗證了無數次,“穿越福報”的漏洞是無敵的,越是到了這種情況之下,劉徹就越不會將他廢掉,必將出現預料之外的重大反轉。
君不見,那乾本來已經要被赦免的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隻因為他的一句“請父皇廢了兒臣”就又全部進了詔獄麼?
這可是一盞茶的功夫之前剛發生的事情,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所以……
都怪常融這個丸八蛋!
史書中這個丸八蛋攻訐自己挑撥關係就算了,現在又在關鍵時刻壞自己的事情!
等著吧,丸八蛋!
彆給我逮到機會,否則我一定立刻將你送走!
至於這個陳阿嬌嘛……人是淩晨死的,又不是現在才忽然暴斃,劉據自然不會認為此事和他的“穿越福報”漏洞有什麼關係。
再加上陳阿嬌的母親竇太主曾害過他的舅父衛青,陳阿嬌自己也排擠過他的母後衛子夫,並且還搞過巫蠱邪術詛咒衛子夫,肯定也順便許過願詛咒他夭折。
劉據對這個廢後自然沒什麼好印象,不過如今人都已經死了,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就在劉據如此想著的時候。
“呈過來!”
劉徹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隻是聲音沉悶的對常融喝了一聲。
“諾。”
常融自然不敢多說什麼,連忙低著頭邁著小碎步快步來到近前,小心翼翼的將那卷簡牘與那個小木偶呈到劉徹麵前。
與此同時。
他還不忘偷偷瞄了劉據一眼,卻見劉徹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眼中的戾氣雖然減弱了不少,但劉據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卻升騰起了戾氣。
“?!”
常融見狀心中又是一虛,連忙將頭埋得更低。
該不會是此前做過的一些事情被劉據知道了吧?
不過話說這次“廢立太子之議”的結果究竟是什麼啊?
依照常理來說,隻要天子決定舉行“廢立太子之議”,基本上就是已經下定了廢太子的決心,而這場朝議通常隻是走個過場,隻是為了圖一個名正言順而已。
所以,劉據這回肯定要被廢了吧?
也正是因此,劉據此刻才會如此恨我吧,這是明知大勢已去的遷怒吧?
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一個廢太子,處境往往還不如一個廢後,又能奈我何?
對嘍,廢後陳氏死了,長門宮不是就正好騰出來了麼,這不巧了麼這不是,陛下剛好可以讓劉據搬進去,還省得再費心思挑選軟禁的地方了。
這就是天意吧,一定是天意!
與此同時。
劉徹先是將那個穿著精致花布衣裳的小木偶拿了過去。
小木偶製作的十分細致,鼻子眼睛雖不是栩栩如生,但五官也極為分明,並且從發行和體態上來看,應該是個小男孩造型。
劉徹隻是簡單看了一眼,便動手扯下了小木偶身上的花布衣裳,露出了裡麵的木頭本體。
接著他直接將小木偶翻轉過來,看向了它的背後。
隻見小木偶而背後正刻著一列字,從上到下念下來依次是:
——【劉彘之子】!
“……”
劉徹的瞳孔隨之縮動了一下,內心百感交集。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對陳阿嬌的感情其實極為複雜。
喜愛,自然是有的,至少曾經有。
否則他此前又怎會獨寵多年?
再加上陳阿嬌與其母親竇太主立下從龍之功,至少在一開始的時候,劉徹還曾對她心懷感激,心中不可能沒有她的位置。
但陳阿嬌成為皇後之後,因為多年無法懷孕開始變的驕橫善妒,阻撓他接觸彆的妃子,不斷尋死覓活,召女巫進入宮中行巫蠱邪術陷害好不容易懷上龍種的妃子,甚至命女巫穿上男裝過上了夫妻生活……
這一件一件的荒唐之舉,終於逐漸耗儘了劉徹所有的耐心。
或許陳阿嬌這些行為的目的隻是為了爭寵,可對於劉徹而言,她做這些事情卻是要他絕後,要漢室劉氏絕後!
甚至劉徹直到二十九歲才有了劉據這個長子,出現了朝局不穩的局麵,與陳阿嬌此前的胡作非為也不無乾係。
這些事情,無疑觸碰到了劉徹的底線。
因此當他廢掉陳阿嬌的時候,內心早已隻剩下了怨恨與不滿,最初的喜愛則早被吞噬殆儘,再也提不起一絲愛意,甚至沒有一絲憐憫。
但現在,在聽到陳阿嬌死訊的這一刻,曾經的回憶又悄然對他發起了攻擊……
劉徹其實不是記仇的人,因為有仇他當場就會報掉。
因此在麵對許多人或事的時候,他比一般人要更加豁達,正如陳阿嬌如今既然已經死了,許多往事在他這裡便可以一筆勾銷了。
“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看到木偶身後這些字的時候,劉徹心中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她此生雖做了許多錯事,落得這樣的下場怪不得朕,但哪怕死去的前一刻,也依舊期盼著能為朕誕下一個子嗣,這是她的執念。”
“或許此前的那些事情,皆是因這個執念而癲狂的結果吧?”
劉徹發出一聲沒有聲音的歎息,隨後輕輕將那個小木偶放在了旁邊的案幾上,又慢慢的打開那卷簡牘。
那是陳阿嬌留下的遺書……
“陳阿嬌在臨死之前,會對劉徹說些什麼呢?”
劉據對陳阿嬌的這封遺書的內容也有些好奇,可是劉徹不給他看,他又不能硬湊過來,隻能暗自在心中猜測。
結果才過了兩個呼吸的功夫。
“唰啦!”
劉徹忽然麵色大變,猛然將那卷簡牘撕碎,大力擲了出去,仿佛那簡牘是燒紅的烙鐵,稍微遲疑一下便會燒到他的手一般,
“瘋的!這個女人是瘋的!”
伴隨著這聲怒罵,竹片散落了一地。
有些竹片正麵朝上,有些竹片背麵朝上。
劉據和常融都被嚇了一跳,連忙向那些竹片看去。
卻見那些正麵朝上的竹片上的字,不知是用了朱砂還是血液所寫,透出一片令人心生不適的猩紅。
並且那些字跡也不是當下通用的工整篆體。
而更像是這個時代還並未出現的草書,龍飛鳳舞,行筆放蕩,給人一種書寫者精神極不穩定的感覺。
至於上麵的內容,則因為劉徹擲出的距離稍遠,又露出了無序且模糊的隻言片語,使得劉據和常融連個大概都看不出來。
與此同時。
“啪!”
此前被劉徹放在案幾上的小木偶也在這個過程中被碰到,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動。
劉徹、劉據和常融同時循聲望去。
隻見這一摔,竟將這個小木偶摔的散了架。
軀乾更是裂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中空的內裡,而那裡麵居然還藏這一團黃色的布帛,上麵還能看到一些斑駁的紅色印記。
“陛下……”
常融見狀剛想彎腰去取。
“退下!”
劉徹卻忽然暴喝一聲,親自彎下腰去,將那一團黃布從木偶的軀乾中取了出來,轉過身去避開劉據與常融,將其舒展開來查看上麵的內容。
隻見黃布上赫然寫著幾列殷紅的小字:
“太子忤逆,皇子夭折,父子反目,孤苦終老!”
“怨婦……妖婦……惡婦!”
劉徹此刻已是震怒的渾身發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仿佛都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
此前被他撕爛的那封陳阿嬌的遺書中,皆是在表達對他和衛子夫的怨念,通篇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恨意,更是將他這個天子罵了個狗血淋頭,粗鄙之言層出不窮,沒有絲毫敬意與畏懼可言。
而現在這藏於木偶中的黃布,卻是世間最為惡毒的詛咒!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
這個木偶身後的【劉彘之子】四個字,並非是陳阿嬌在寄托欲為他誕下龍子的執念,而是在詛咒劉據,在詛咒他所有的皇子,詛咒他無後,詛咒他孤苦終老!
劉徹猛然回頭看向不明所以的劉據。
“?!”
劉據麵露疑色,難道這木偶還和自己有關不成?
這一刻,劉徹心中忽然釋然。
他明白了!
他早該想到,劉據一年多前忽然性情大變,從乖順溫和的兒子成了不知進退的逆子,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隻是受到了陳阿嬌的詛咒,身不由己!
是朕錯怪了他!
若朕果真因此廢了他,便是遂了這個惡婦的願!
幸好這遺書與木偶送的及時,否則朕差點便釀成大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