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領旨,恭謝陛下聖恩。”
“上官慢走……”
送走了前來傳詔的謁者,公孫卿也是麵露疑惑之色。
經過昨日的事情,他幾乎一夜未睡,一直忐忑到了現在。
因為那些地方官員從太室山上下來之後,立刻就派人外出打探相關“祁連山”的事情。
如此到了半夜總算打探到了一絲消息,方才知道他們玩的這一出“山呼萬歲”已經在漢軍征伐西羌時提前出現了。
他們玩的這一出把戲早在那時起就已經淪為了抄襲模仿。
因此不管是不是真的,如今都很難博得天子歡心,甚至有可能令天子產生質疑。
這一點,通過劉徹聽到呼喊時臉上露出的古怪笑容,以及未卜先知一般的搶答就可以看出。
那時他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現在算是徹底明白了。
另外。
昨日還發生了一件令他與那些地方官員不能不恐慌的事情:
那些官員安排進入山中裝神弄鬼的仆從,一直到了半夜也未曾回來複命!
官員們得知此事之後還特意命人連夜進入山中尋找,結果直到現在也沒將人找到,那些仆從就像是忽然人間蒸發了一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件事自是嚇壞了他們。
他們心裡清楚,那些仆從是他們聯合起來欺君的直接人證。
要是不小心落入劉徹的侍衛手中,一不小心就會化身為他們的索命符。
甚至哪怕這些人隻是擅作主張去了他處,如果嘴巴不夠嚴實的話,也依舊有可能將他們拖下水。
因此當下最要緊的事便是儘快找到這些人,讓他們永遠閉上嘴。
結果公孫卿在恐慌中等來等去,尚未等來那些仆從的消息,卻等來了劉徹命他與太子一道前往東萊候神的詔令……
“如此看來,陛下應是並未對我產生質疑,否則又怎會仍對我委以如此重任?”
接到這道詔令,公孫卿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
在他看來,太子是大漢儲君,此行又是代天子候神,僅憑這個身份與這個名義,他這次的使命便已是天底下最重的重任了。
而且他這幾日已經見過劉據多次,自認為對這位太子已經有所了解。
在他心中劉據就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毛頭小子。
從這兩日的表現來看,這位太子似乎沒什麼心機城府,陪天子東巡還敢飲酒迷醉,說起話來也口無遮攔,一眼看過去就是一副很好糊弄的樣子。
另外,天子似乎也不怎麼待見這位太子。
至少從緱氏城到太室山,這一路上他壓根就沒見天子給過這位太子一丁點好臉色,甚至每一次目光從他身上劃過,表情都會瞬間沉下來,儘顯厭煩之色。
就好像太子身上的每一根頭發,每一根汗毛都極其礙眼一般……
對此,公孫卿心中甚至有些理解劉徹。
畢竟他對這位太子此前的事跡也早有耳聞,比如之前的毀堤淹田,再比如稍晚些的鎮撫南越。
這些可都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事。
就算這個時代消息再閉塞,也早已傳遍了大半個大漢,他又怎會不知?
甚至毀堤淹田的事情傳回京城的時候。
他剛好就在京城,並且才剛因《劄》書受到天子召見,與天子談論了黃帝封禪的事情……
“唉,天子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竟攤上這麼一個昏聵愚蠢的兒子。”
“倘若我是天子,管他什麼嫡子不嫡子,無論如何都要立刻廢了他,否則將大漢江山交到這樣的子孫手中,到了下麵我都不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公孫卿心中暗自想著,甚至有些同情劉徹。
不過這話也就隻能在自己心裡想想,當著任何人的麵都不能說出來。
哪怕是那些當下與他沆瀣一氣的地方官員也絕不能說,否則極有可能為自己惹來比欺君還嚴重的大麻煩。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咚咚咚!”
門上傳來三個叩聲,僮仆在外麵報道:
“主人,太守與幾位縣令來了,如今正在客堂等候。”
“知道了,我這就去。”
公孫卿收回思緒,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隨即打開門向外走去。
“有了這道詔令,足可見那些仆從並未落入天子的侍衛手中。”
“如此應該可以暫時讓這些個官員安心了,不過還得讓他們繼續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始終是個隱患,必須杜絕……”
……
三日後。
天子禦駕終於啟程回京。
劉據在恭送了依舊沒給他一點好臉色的劉徹之後,便也準備踏上前往東萊候神的旅途。
這次因為是和劉徹一同出行,劉據就隻帶了一些照顧起居的隨從和二十名太子府中盾,連之前每次出行都帶在身邊的太子冼馬郭振都沒帶。
好在劉徹也不是摳摳搜搜的人。
這回直接給他留了一支規模不小的車隊,還命霍光率領一千期門武士和建章騎混編的兵馬負責安保工作。
說來也是巧了。
這回這一千兵馬中還有一個熟人,隻不過劉據現在還不認識。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征伐西羌的戰爭中,從劉據和公孫敬聲身上感受到了極為強烈的血脈壓製力,以至於開始懷疑人生的李廣利。
如此目送天子禦駕走遠之後。
劉據當即轉過身來看向了身後的霍光,笑容隨之燦爛綻放:
“表哥,咱倆可真是有緣啊。”
“!”
霍光嘴角和心臟同時一抽,警覺且生硬的對劉據施了一禮,
“殿下,下官承受不起,今後請殿下以官職稱呼。”
“好的表哥,這回表哥還要堅持為我趕車麼?”
“此次陛下並未特意交代,因此此行下官隻負責保衛殿下,不過請殿下放心,下官會選取駕馭技藝最好的人為殿下趕車。”
“那真是可惜了,我本來還想著這一路可以與表哥好好敘舊呢。”
“殿下真是折煞了下官,下官與殿下非親非故,何談敘舊。”
霍光心臟又是一抽,趕忙又對劉據施禮,
“外麵風大,也請殿下儘快上車吧,下官這就去安置一下,我等需儘快出發前往東萊,免得耽誤了陛下托付之事。”
說完霍光已毅然轉身,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邁著大步快速向遠處走去。
這次他是真的下了極大的決心。
他暗自發誓,這一路上如果有可能的話,一定要儘量與劉據保持最遠的距離。
且無論劉據要做什麼他都絕不摻和,要是真有什麼可能脫不了乾係的事,他也會立即修書一封命人送回長安稟報劉徹,力求一個留得清白在人間。
“……”
望著霍光那躲避瘟神一般避開劉據的背影,一旁的公孫卿心中又好笑起來。
看來不隻是天子不待見這位太子。
就連天子身邊的近臣對這位太子也沒什麼好印象,甚至連麵子都不怎麼給。
堂堂一位太子混到這步田地,真是失敗中的失敗,真是浪費了這令人羨慕不來的好出身。
不過這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公孫卿自認為很懂人心,在他看來像劉據這種處境的人,哪怕貴為太子心中也必是有遠遠多於常人的欠缺與渴望。
而心中欠缺與渴望越多的人,就越容易被趁虛而入,受到蠱惑和欺騙。
如此想著,公孫卿覺得心中已經有了底。
遂笑嗬嗬的來到劉據身前,恭恭敬敬的施了個大禮道:
“太子殿下,下官公孫卿,正是此次陪同殿下一同前往東萊代陛下候神的方士。”
“下官雖沒什麼大本事,但對祭祀請神之道還算有些了解,此行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助殿下圓滿完成陛下之托付。”
結果話音剛落。
卻見劉據已經換了一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麵孔,扭過頭來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
“就你?”
“!”
公孫卿笑容一僵,這和他在心中推演的情景不能說是相差甚遠,也可以說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然而劉據緊接著卻又撇了撇嘴,繼續咄咄逼人的問道:
“來,你說說,除了私自編寫了一部狗屁不通的《劄》書,偷偷挖了幾個大腳印,又命人跑山裡裝猴子喊萬歲之外,你還會什麼方術?”
“這、這……”
就這麼兩句話下來,公孫卿已是冷汗岑岑,腦子裡麵嗡嗡作響,說都不會話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
劉據剛才與霍光說話還是一副好聲好氣,甚至隱隱有些放低姿態的味道,結果與他說起話來竟會是這副嘴臉,簡直判若兩人。
最重要的是,劉據這番話還字字誅心,直擊他最心虛的地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劄》書就是他自己編的,卻騙劉徹說那是受之申公。
那幾個大腳印也的確是他命人偷偷挖的。
“山呼萬歲”也正是他一手策劃,為的便是迎合劉徹騙取封賞。
不過這些事要麼隻有他自己知道,要麼隻有少數與他利益相同的官員知道,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該被劉據知道。
“他是在詐我,他沒有證據,隻是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
“否則他完全可以向天子揭露,如此我也就活不到現在了,更莫說這次還又被天子委以重任……”
不得不說,公孫卿這種敢做欺君之事的方士心理素質真心不錯,僅是兩秒鐘後便又冷靜了下來,乾笑著道:
“殿下許是對下官有些成見……”
“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伱。”
劉據當即打斷了他,咧開嘴道,
“我是說像你、像李少君、像李少翁、像欒大,還有齊地的那些自稱可通神道的方士,都是垃圾。”
“你還不如他們。”
“李少君好歹略通方技,運氣好還能治個頭疼腦熱。”
“李少翁好歹會玩光影,最起碼具有一點娛樂性。”
“欒大就算再不濟,也玩的一手好慈石,也算為普及慈石特性做出了點貢獻。”
“你呢,你會什麼不一樣的,露一手給我見識見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