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天子禦駕出行是真的墨跡。
從長安到緱氏城也就隻有當初劉據前往東郡治水一半的路程,劉徹的天子禦駕卻足足走了一個月才到。
怪隻怪天子出行的儀仗和護衛實在太過排場。
而且一路走走停停,無論到了哪裡,地方官員都會組織當地的豪門百姓夾道恭迎,如此折騰來折騰去大半晌的功夫就過去了。
對於這種事,劉徹倒是很有興致,說是樂此不疲也不為過。
不過對劉據來說,卻是一種比上刑還難受的折磨。
因為自那日被劉徹蹬下車之後,他就隻能一個人坐在後麵的馬車裡麵壁思過了,加上這回還沒有帶義妁,一路上連個能打上幾句趣消磨一下時間的人都沒有,那真叫一個度日如年。
好在地方總歸是到了。
緱氏城的官員與望族百姓也是同樣的套路,早在十幾裡外便派了人迎接聖駕。
等天子禦駕到了城下的時候,又是一場鑼鼓宣天的迎接儀式。
然後才不緊不慢的將禦駕車隊迎進城,用提前騰出的大宅院安置了劉徹與隨行的官員、儀仗、衛士。
就這還不算完,等到夜裡還有一場熱鬨的接風洗塵宴伺候著呢。
作為大漢太子。
劉據自當隨時走在隨行的官員之前,又跟在劉徹身後去做一個還挺重要的背景板。
不過像最近這段時間一樣,劉徹雖不是完全對他視而不見,但也從未給過他一丁點好臉色,話更是一句都未再說過。
甚至前一秒還與當地的官員有說有笑,回過頭去看見他,臉色便會立刻沉下去。
攤上這麼個父皇,劉據真的是徹底被搞迷糊了。
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今後究竟是該繼續做個有話直說的逆子,還是該做一個擺爛躺平的逆子,才能夠在劉徹手底下安然度過此生。
同時,他也越發理解了劉徹這一朝官員們的感受。
遇上劉徹這樣的謎語人還帶點神經病的天子,無論是曆任丞相,還是那些酷吏,抑或是九卿重臣,能好端端的活著就已經需要耗儘所有的腦力了吧?
不過等到了緱氏城,劉徹忽然就變的不墨跡了。
才剛剛在城內安置好,他便立刻回頭對一眾陪伴在旁的地方官員道:
“公孫卿,你在奏疏中說的神人足跡位於何處?”
說完這話,劉徹還不忘用餘光又瞪了劉據一眼,似乎這話是在故意賭氣問給劉據聽的一般。
“回陛下的話。”
其中一名未穿朝服卻穿了一身緗色長袍的中年男子連忙笑著上前施禮,
“神人足跡就在出了緱氏城北城門再往東北兩裡處,幾日前雖下了場雨,雨水對神人足跡略有侵蝕,但昨日微臣還率人去看過,如今依舊可以清晰分辨。”
“還有那天空中往來的神鳥又在何處?”
劉徹又抬頭望向碧藍如洗的天空,天空萬裡無雲,卻未曾見到一隻飛鳥,遑論什麼奏疏中提到的類雉神鳥。
“那神鳥隻在城上盤旋了兩日,後來便不知去向,許是飛走了。”
公孫卿又微微欠身道,
“不過此奇異景象非但微臣一人看見,城內的官員與不少百姓亦親眼所見,皆可證實微臣所言非虛。”
話至此處,一旁的地方官員和望族也是紛紛點頭附和:
“陛下,正是如此,微臣可以證實。”
“那兩日微臣在外公乾,雖未親眼所見,但城內的確有不少百姓看見了。”
“那神鳥狀若雄雞,尾部卻有三條如虹般的修長翎羽,翅膀張開恐有三丈來長,一雙利爪猶如鷹爪,渾身上下七彩斑斕,甚是壯觀。”
“微臣親眼所見,那神鳥定是與神人一同出現的祥瑞,預示我大漢未來多年風調雨順……”
“……”
聽到這些人的話,劉據心中實在忍不住想笑。
這對話稍微精煉總結一下,在後世的網絡段子中甚至都能找到相似的原型:
“腳印呢?”
“雨衝了。”
“神鳥呢。”
“飛走了。”
“老鼠呢?”
“貓吃了。”
“貓呢。”
“吃飽跑了。”
這些人沒有編造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毀天滅地的神界大戰,都隻能怪這個時代沒有網絡和超級英雄電影,以至於限製了他們的想象力。
真要在想象力方麵一較高下。
劉據還真不是吹牛皮,就憑他在後世看過的那麼多玄幻仙俠,就可以將在場的這些人都視作樂色。
甚至他還能給劉徹提供出一整套合乎情理的升級方案,要麼從“天地玄黃”開始,要麼從“煉氣聚氣”開始,總之層層遞進,層層都不一樣,層層都有驚喜,稍微不小心就能鬥氣化馬,再來個儒道的言出法隨,確保劉徹在求仙問鬼的過程中體驗到升級的即時快樂……
這一整套操作下來,保管劉徹欲罷不能,垂死病中驚坐起,再來一個648!
反正,他們也沒什麼正經能拿得出來的東西。
而劉據卻還知道一些後世才出現的小把戲和小魔術,那些玩意可比這些人玩的套路高級多了,像欒大之前玩的吸鐵石,簡直就是小兒科。
他是絲毫不怕那些方士玩的花,就怕那些方士也信了他的邪,反倒成了他的信徒!
就在劉據一邊憋笑,一邊想著這些的同時。
劉徹卻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那就前麵帶路,朕現在就要去觀瞻神人足跡!”
“諾。”
公孫卿與一眾地方官員、望族自然不敢多說什麼,連忙應下來出去準備。
霍光等人也連忙出去給劉徹的駕六金根車換馬,組織儀仗和護衛,頃刻間所有人便又忙碌了起來。
如此不到一個時辰。
劉徹的禦駕便已經到了公孫卿此前所說的地方。
劉據跟在劉徹身後,也終於見到了這些人口中的神人足跡:
那是三個大約一丈來長的足跡,雖然上麵的確有雨水衝刷的痕跡,但還真保留著足跡該有的樣子,甚至連五根腳指頭都清晰可見。
如果非要說這足跡與正常人的腳印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沒有足弓。
難道神人是扁平足?
不過這並不能作為拆穿公孫卿與這些地方官員的有力證據。
劉據心裡清楚,這個細節對於劉徹這種求仙問鬼深度發燒友而言,基本已經進入了“我隻相信我願意相信”的境界,這種程度的質疑還不足以令他產生動搖。
因此劉據依舊沒有多說什麼。
倒是劉徹在看過這三個足跡之後,又冷冷的瞅了劉據一眼,這才又不置可否的將公孫卿叫到了身邊,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逼問道:
“公孫卿,你不是在效法此前的李少翁和欒大,對朕行欺君之事吧?”
公孫卿聞言瞳孔微不可聞的顫一下,嘴上卻極為平靜的道:
“陛下明鑒,微臣怎敢。”
“隻是神人不有求於陛下,是陛下有求於神人,如果陛下不夠誠心,神人是肯定不會來的,因此隻有陛下安下心,等這些神跡祥瑞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神人自會主動現身來見陛下。”
聽了這番話。
劉據終於在他的話中找到了一絲邏輯上的漏洞,當即上前一步笑嗬嗬的問道:
“這位公孫大師,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有點新意,你恐怕不知道此前欒大也是用這種話欺瞞我父皇的吧?”
“何況要照你這種說法,你和緱氏城的這些看見了神鳥的官員百姓豈不是都比我父皇更誠心,他們才更有資格見到神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父皇半生代天牧民,允執厥中,執守大道。”
“竟還不如你和緱氏城的這些官員百姓受神人待見?”
“?!”
聽到這話,公孫卿身子立時一僵,驚詫的望向劉據。
一眾地方官員和望族亦是心中一緊,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種話是興說的麼?
什麼叫做“我父皇還不如伱和緱氏城的這些官員百姓受神人待見”,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豈不是想要他們的命?!
“?!”
霍光與一眾隨行官員亦是呆立當場,甚至膝蓋習慣性的發軟,忍不住想跪下像鴕鳥一樣將腦袋埋進地下。
“???”
劉徹亦是瞪眼看向了劉據,他現在已經後悔此次帶劉據東巡了!
或者早在剛出長安城的時候,車上聽到這個逆子那番忤逆之言,將其蹬下車時就該直接命人將其扔回博望苑去,竟還一路將他帶到了這裡!
朕究竟是有多想不開,多喜歡和自己過不去。
才會妄圖感化這個逆子,也給他一個日後乘龍登仙、與朕在瓊樓玉宇中團聚的機會!
“蘇文,劉據怕是醉了,先將他送回去歇息!”
不過如此場合之下,劉徹終是沒有發作,隻是又瞪了劉據一眼示意其閉嘴,然後才對身後的蘇文喝道。
“諾。”
蘇文連忙應了一聲,跑上前來“恭請”劉據。
“諸位,是我酒後失儀了,父皇,兒臣就先告退了。”
劉據隻將剛才的那番話當做一個在劉徹心中種草的引子,此刻也並未解釋自己根本沒喝酒,隻是施禮向眾人告了個罪便隨蘇文老實離去。
如此等二人來到人少的地方時。
他才忽然又對蘇文附耳小聲道:
“蘇侍郎,我父皇既然已經來了此處,想必不日便要登臨太室山。”
“屆時防衛事宜應是由你總領吧?”
“莫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提前一步命人進入山中秘密布控,不過切記不要聲張,也不要輕舉妄動,隻需靜靜等待聽聲辨位便是,我保你立下一個大功。”
“這……”
蘇文愣了一下,遲疑道,
“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劉據神秘一笑:
“捕獲一乾妄圖欺君的奸佞之人,你說是不是大功一件?”
本章完